过了一会儿,太子回来了,虽然依然满头是汗,但脸上却带着欢喜的笑容,让皇后杨艳也颇为欣慰,忍不住问:“太子可看中了哪位小姐么?”
“是啊是啊。”司马衷连连点头,“就是母后告诉我的那个,头上戴着粉红花的。”
司马炎一听,顿时横了杨艳一眼。杨艳赶紧跪下,讪讪地解释:“戴粉红色宫花的是贾司空的小女儿贾午,臣妾不过是看她年幼可爱,所以……”
“罢了。”司马炎早知道杨艳的心思,也不想听她解释,只是问司马衷,“太子觉得那贾小姐哪里好?”
“她……好看。”司马衷忐忑地回答,不知道这个答案会否让父皇满意。
“那卫家小姐岂不是更好看吗?”司马炎问。
见司马衷又是一副茫然不知所措的模样,一旁的内侍赶紧回答:“启禀陛下,卫小姐先前身体不适,已经提前回家去了,所以太子并未得见。”
“身体不适?”司马炎皱了皱眉,也不知这是天意还是巧合。他见皇后和太子都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不由想起昨日荀勖对自己说“娶妻娶德,贾家女儿有《关雎》后妃之德,将来必将扶助人君”、“贾司空若是成了太子的岳丈,必定更加忠心侍奉陛下和太子,绝不会生出二心”之类的话,终于点了点头,“既然皇后和太子都中意,那朕就下旨,立贾充之女为太子妃吧。”
“多谢陛下!”杨艳满心欢喜,连忙拉着太子司马衷下跪谢恩。太子愚钝,此刻尚可遮掩,但日后迟早会被众臣发现,必定会引发轩然大波。杨艳为保住儿子的太子位,此刻就必须与有意交好的贾家结亲,这样就算日后司马炎想要另立太子,也不得不考虑贾家的权势了。这样一桩各取其利的交易,难怪皇后杨艳和贾夫人郭槐都要极力撮合。
有皇后杨家和太子妃贾家的共同帮扶,就算将来齐王司马攸势大,就算司马炎的嫔妃以后再生出其他儿子,皇后杨艳的心里也安定得多了。为了把天下江山传到她的嫡长子手中,杨艳知道,自己做得出任何事。
天子册封司空贾充之女为太子妃的诏旨下发之后,原本因为贾充外遣而一日冷似一日的司空府又刹那间热闹起来。不仅以前找借口躲在家中偷懒的掾属们冲回来应卯,前来贺喜的访客也络绎不绝。
潘岳的同僚,一向久不露面的好友韩寿也回到了衙署。多日不见,韩寿虽然依旧华衣美服,面上神情却有些萎顿不安,不似以往偏偏佳公子的倜傥风流。潘岳好意走上前与他招呼,韩寿却只是含糊地点了点头。
潘岳微觉古怪,还想说点什么,却猛地扯过手帕蒙住口鼻,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你换了薰香?”
“嗯。”要是平日,说起香道之事韩寿必然眉飞色舞,然而这次他只是随意应了一声,显然心不在焉。
潘岳一向对此时世族子弟中流行的敷面薰香兴趣不大,但韩寿今日薰的并非惯常使用的苏合香,而是一种从未见识的奇特香味,不由得让他微觉怪异。
不过下一刻潘岳就没有机会探究韩寿不同寻常的薰香了。骁骑将军、驸马王济前来向贾司空贺喜,指明要司空掾潘岳接待,潘岳只好赶紧步出官署大门,迎接王济进入司空府。
自从上一次清谈会之后,潘岳再也没有参加过王济等名士派组织的聚会。他心中明白王济与自己志不同道不合,王济在背后也没有少说自己的坏话,但此番王济前来,潘岳还是以司空掾的身份礼数备至。
王济一向为人放旷恣肆,甚至曾经亲手鞭笞过手下官吏,此番面对潘岳的恭谨,并未掩饰满面的倨傲不屑之色。然而他却偏偏伸手拉住了潘岳的胳膊,状似亲密地和他大步往前,将其他人远远甩在了身后,口中故意笑道:“多日不见潘掾,我心中实在惦记得很!走走走,我们找个清静地方说几句知心话!”
“王将军有话请讲。”潘岳感到王济的手指仿佛铁钳,让自己丝毫闪躲不开,顿时心中有所警觉。
“你不用给我装,我知道让贾司空与太子联姻的人就是你。”王济一直把潘岳拉到一处僻静墙角,低低地在潘岳耳边笑道,“虽然荀勖冯紞他们把功劳抢了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猜猜齐王知道了没有?”
“我不过信口一说,齐王是否知道又有什么干系?”潘岳的耳朵被王济喷出的恨意烧得有些发烫,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平静如水。这样的结果,从他求见贾充之时,便早已预料。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无异于背叛了齐王?”王济捏住潘岳胳膊的手指暗暗加力,“亏齐王背地里还总是夸赞你,如今你献计讨好了贾司空,将贾家女儿变成了太子妃,可曾想过今后齐王的处境?”
王济幼习弓马,手劲极大,这一捏又使了暗劲,顿时让潘岳脸色发白。潘岳好不容易等王济放了手,见他依然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名士风范,不由淡淡一笑:“齐王殿下从邙山回来了?这些话,是他吩咐王将军来告诉我的?”
“自然不是。齐王宽厚不出恶声,我却做不到他那样的端方君子,只能任性纵情斥骂小人了。”王济冷笑回应。
“既然如此,王将军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潘岳揉了揉被王济捏得作痛的手腕,朝司空府的前厅方向微微躬身,“我记得王将军是来拜访贾司空的,想必不会在我这个小小的司空掾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你!”王济没想到潘岳被自己斥责之后竟毫无愧疚,脸上再也掩饰不住怒色,“你以为讨好了贾司空他就会举荐你升迁吗?你这种首鼠两端的小人,不论是谁都不会重用的!”说着,他一挥袍袖,自顾往司空府前厅去了。
潘岳站在原地,无奈地笑了笑。他记得自己未出仕之前,疯王爷司马干曾经劝诫自己不要与礼法派和名士派同流合污,可那位深藏不露的老王爷却料不到,如今的自己成了孤臣孽子,无论哪一派的官员都将自己排挤在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