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岳,你敢!”孙秀大怒,奈何双臂被绑,神情狼狈,再有什么惑人心智的花招也无法使出。
“我有什么不敢?”潘岳只觉得多年来刻意保持的涵养都被这个小人摧毁殆尽,只剩下心中熊熊的怒火在恣意燃烧。他接过仆人递来的马鞭,冷笑道,“大不了你就把今日的事情说出去,旁人只会说我是放荡不羁名士风流,可你就不怕在徒子徒孙面前丢尽脸面?”说着,扬起手狠狠一鞭就抽了下去,“这一鞭,是为了阿容,被你这种妖人冒充,真真是亵渎了她!”
潘岳这一鞭使了全力,孙秀只穿着轻薄寝衣的身上顿时便是一道血痕,疼得他忍不住惨叫出声。然而孙秀却明白,潘岳说得没错,当今男风兴盛,一旦今日的事情泄露出去,一个贵族公子亵玩僮仆无伤大雅,可金真天师的名声却要彻底扫地了。所以潘岳才认准了自己必须硬吃下这个哑巴亏,这个世上,人与人之间就是如此的不公平!
“这一鞭,是为了齐王。齐王天潢贵胄,德行仁厚,岂能容你轻视利用?”潘岳说着,又是一鞭狠狠挥下。
“这一鞭,是为了我自己!”潘岳语声一滞,再说不下去。十九年来他洁身自好,为了躲避司马伦的纠缠不惜僻居琅琊,不料却着了这个妖人的道儿。这样的愤懑,他甚至不敢向家人朋友倾诉,唯有将所有的怒火随着马鞭发泄而出,才不至于愤懑成伤。
三鞭打完,潘岳将马鞭扔在地上,这才发现自己掌心的伤口再度绽裂,满手都是鲜红。而孙秀原本皮肤保养得如同少女般娇嫩,此刻三鞭抽下去,三条长长的血痕在白衣上鲜艳刺目,痛得他脸色惨白,连嘴唇都咬破了。
“把他解下来扔到大门外面去,永远不许进府一步!”潘岳忽然觉得身心俱疲,转身对着僮仆吩咐。
“潘岳,你有种就杀了我!”身后的孙秀忽然大声喊了起来,“否则我一定会回来的,下一次你依然认不出我是谁!”
想起孙秀精通改头换面之术,就连声音也能转变得毫无破绽,潘岳不禁一怔。若是此人真若附骨之疽,自己究竟何时才能真正摆脱?
看样子,必须给他一个更深刻的教训。
“来人,到府衙里把烙铁拿来!”潘岳再度吩咐,又在一个仆人耳边低语了几句。
“你要干什么?”孙秀再硬气,此刻也不由有些慌乱起来。
潘岳不回答,任孙秀在无尽的猜测和恐惧中煎熬。虽然号称神通广大的金真天师,但剥去一切伪装,这孙秀依然不过是个卑微荏弱的凡人。
过了一会儿,仆人果然端来了一个燃烧的炭盆,里面一柄烙铁已经隐隐烧成了暗红之色。潘岳举起烙铁,在孙秀的面前晃了几晃,灼人的热气让孙秀禁不住惊恐地转开了眼睛。
“你不是还想通过易容再混到我身边来吗?”潘岳冷笑道,“那我就在你脸上烙个印记,就算你的易容术再高明也遮盖不去。”
“你不能这么做!你干脆杀了我好了!”孙秀终于忍不住凄厉地喊出了声,惊恐的泪水滚滚而落。他一向自负美貌,若是真的被毁了容,实在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把他的眼睛蒙上!”潘岳一声令下,果然有仆人取出一块黑布,将孙秀的双眼严严实实地蒙了起来。黑暗加重了恐惧,孙秀死命地挣扎起来,却徒劳地感觉到烙铁的热气距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
终于,一个东西重重地压到了他的脸上,强烈的刺激让孙秀不顾一切地惨叫出来。他一声接着一声地惨叫着,仿佛他的天地已经崩塌,他的人生已经毁灭,他唯有用最大的力气惨叫出来,才能让自己不被灭顶的痛苦埋没。
孙秀不知道自己叫了多久,直到他的嗓子已经嘶哑,他才听到了周围传来的哄笑之声。蒙住眼睛的黑布被解去,绑住手臂的绳子也松开,孙秀茫然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潘岳和其他几个仆人讥笑的表情。
“放心,公子才没有烙你的脸。”一个仆人笑着道,“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孙秀慌忙抬起双手,在自己的脸上用力摸了摸,平整光滑,甚至没有一丝痛感。他不死心地又摸了摸,感到手上有些湿意,抬手一看,却只是清水。
他瞥了一眼那骇人的烙铁,依然照原样放在炭盆之中。可潘岳既然没有真的毁了他的脸,那一瞬间脸上强烈的刺激又是什么?
见孙秀一双余惧未消的眼睛四下张望,那个仆人又“好心”提醒了一句:“是冰块!公子不过是吓吓你罢了,偏你自己吓成那个熊样,连是冷是热都分不出来!”说完,众人又一起笑了起来。
孙秀眼神一瞥,果然在地上看到了丢弃的冰块,显然是端来炭盆烙铁之时悄悄备下的。想到自己刚才发疯一般的失态,孙秀腿一软几乎要跌倒,却扶着树干勉强站直了身体。
“这只是给你一个教训,下一次我就要用真正的烙铁了!”潘岳冷冷地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他对这个妖人是如此憎恶,恨不得把内心中所有潜藏的黑暗情绪都凝聚成一道利箭,远远射进对方身体,让他永远不再出现在自己面前。
“今日之耻,来日必定百倍奉还!”孙秀浑身发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半晌终于可以说出完整的句子来,“终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好啊,我等着。”潘岳不以为意地一笑,扬长而去。见识过司马昭的杀气、司马伦的淫威,孙秀这卑鄙妖人的诅咒,对潘岳而言真真不值一提,反倒是对推荐孙秀入府的王裁更感到失望一些。
可是此刻爱憎分明的少年还不知道,他埋下的这颗仇恨的种子,以后会长成多么可怕的怪兽。而高高在上的玉堂华厦,也最终会在这头怪兽的肆意咆哮中,轰然倒塌,将千千万万人压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