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可敌国,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潘岳敷衍着点了点头,“不过你如此妄为,天子居然没有说什么吗?”
“他比不过我有钱,就算是天子,又能说我什么?以前他在王济家吃了人乳小猪,气得中途退席,后来不也不了了之了吗?所以当今天下,有钱才是天理,就连皇帝也管不着的!”石崇畅饮了几杯美酒,已经微微有了醉意,哈哈笑道,“说起来还要感谢你呢。若非当初阿容因为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对你死心塌地,又怎么能促成我痛下决心,挣出了这份天下第一的家业?”
见石崇越说越是兴奋,潘岳唯有含笑敷衍。此刻宴席已开,除却每人食案上流水价送上来的水陆奇珍,石崇还专门传来了几十个身穿锦绣,头饰金玉的美貌侍女,命令她们跪坐在客人们身后,为他们斟酒布菜。
潘岳姿容俊美,举止优雅,从一进石府开始就引来无数女眷眷恋偷窥,此刻能侥幸陪侍在他身边的两个美人,更是兴奋得满面酡红,星眸闪动,柔若无骨般凑到潘岳身边,温香软语,殷勤劝酒。
虽然出身士族,但潘家门风清谨,加上八年的艰难外放,让潘岳根本难以适应洛阳贵胄间这种奢靡放诞的氛围。没过多久,他就招架不住,只能借口更衣,匆匆离席前往厕所。
待到小仆将他引到入厕之处,潘岳顿时又是一惊。只见这里不仅铺陈着紫纱所制的帷帐、绣金织锦的垫席,还挨挨挤挤地站着十几个身穿绫罗,艳丽夺目的婢女。她们手上捧着各色的香袋、香膏,一见有客人到来,便笑语相向,伺候他们洗手净面,甚至她们每个人的口中,都噙着西域传来的异香,一旦开口,温热的香气便萦绕盘旋,挥之不去。
眼看潘岳如此俊美夺目,偏生表情又是如此惊讶窘迫,美女们不禁笑着围拢过来,排队施礼:“请问郎君,是来这里更衣的么?”见潘岳不答,又有一个美女笑道,“启禀郎君,这里备有各色新衣,不知郎君中意那一款?待郎君更衣之后,婢子们还要伺候郎君再更一次衣呢。”
潘岳随着她们指示的方向,果然看见厕所旁边的衣箱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各色新衣,俱都质地上乘,做工精良。原来在石崇这里,除了以“更衣”为雅称代指入厕外,还要真正更换一次衣服。这样奢华的厕所,实在是闻所未闻,也亏石崇想得出来了!
潘岳前来更衣原本就是逃席,却不料这里比宴席上更加难以忍受,只好挥退身边莺莺燕燕的美人们,重新回到席上。却见此刻宴席中已经传了歌舞,悠扬的丝竹声中,一队身穿轻薄纱衣的舞姬正在大厅正中盘旋起舞,而石崇则用玉簪敲着食案,和客人们一起放声而歌:“上金殿,着玉樽;延贵客,入金门;入金门,上金堂。东厨具肴膳,椎牛烹猪羊,主人前进酒,琴瑟为清商,投壶对弹棋,博弈并复行……”端的是一派富贵温柔、歌舞升平的奢靡景象。
“来,檀郎叔叔,海奴敬你一杯!”潘岳刚刚坐定,忽听一个含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遽然转头,正见东莱王司马蕤摇摇晃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黯淡的天光从他背后的大门内射进来,将他长长的黑影直压在潘岳的食案之上。
这是今天见面以来司马蕤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潘岳一怔之下,还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朝着司马蕤遥遥一举,仰头喝下。然而就在他刚刚放下酒杯之际,司马蕤已经恨恨一瞪潘岳身边的两个侍酒美女:“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给潘郎君满上?我认识了他十九年,这就要和他一口气喝上十九杯!”
“殿下的心意臣领了,只是臣不擅饮酒,还请殿下恕罪。”潘岳眼看司马蕤又是一杯酒直灌下去,担心他这样不要命的喝法会糟蹋坏了身体,不由劝道,“殿下也少喝些,身子要紧。”
“哈,为什么要少喝?你没见盖酒坛子的布烂掉了,酒糟肉却可以保存得更久吗?”司马蕤酒后发热,索性扯开衣领,在自己健壮的胸膛上拍了拍。打了几个酒嗝,司马蕤见潘岳身前的酒杯依然纹丝未动,脸色一沉,被酒精烧得通红的眼中顿时闪过戾气,“主人都说要我们言归于好,檀郎叔叔却不打算给海奴面子?”
“臣对殿下,自然从无不敬之心。只是臣多年来极少饮酒,今日已到极限,实在是不能再喝了。”见司马蕤酗酒之后衣衫凌乱,举止粗鲁,潘岳沉着脸回答。
“那是你不知道酒的好处。”司马蕤嘿嘿冷笑道,“我听说江东张翰写过一篇《酒德颂》,里面说‘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时一杯酒。’还说可以借酒亲近鬼神,与逝者的魂灵沟通。檀奴叔叔不肯试试么?”
“鬼神宜远,逝者不追。我也不要身后名,只要生前事。”潘岳固执地回答。原本他也不是不能再喝,然而看到司马攸之子堕落到如此地步,心中闷痛,偏就不愿遂了司马蕤的心愿。
“好、好、好!”司马蕤连说了三个好字,不再理会潘岳,霍然走到大厅正中,振臂高呼道,“孤王有一个疑问,不知主人肯回答否?”
司马蕤是皇室宗亲,地位尊贵,他这么一开口,石崇赶紧挥退了一众舞女,悠扬的丝竹之声也戛然而止。“殿下有话请讲,石某必定知无不言。”石崇此刻也有了几分醉意,斜倚在一群穿着火浣衫裙的美人身上,笑容可掬地回答。
“那好,孤王想问,石侍郎你与王国舅,究竟谁更有豪气?”司马蕤直盯着石崇问。
“殿下何出此言?”石崇一愣,举到唇边的玛瑙杯顿时停住了。他与国舅王恺斗富斗得沸沸扬扬,世人皆知王恺一败涂地,如今司马蕤却故意问出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孤王有一次去王国舅家中赴宴,国舅为使宾主尽欢,特地下令但凡客人饮酒不尽者,便处斩他身边的侍酒美人。有个官儿不信,就是抵赖不喝,结果身边的美人被拖出去斩了两个,顿时不敢再找借口,大醉而归,世人都感叹王国舅气度豪迈。”司马蕤说到这里,斜睨了一旁的潘岳一眼,阴恻恻地道,“如今这个宴席上也有人装腔作势不肯喝酒,石侍郎何不也仿效王国舅的做法,将侍酒不力的美人斩上几个,这才不会输给王国舅的气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