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林冲如此说,忙问是什么先生,能有此能耐。
林冲道:“这位先生名唤闻焕章,乃是安仁村私塾教授。”
鲁智深好奇道:“这闻先生一个私塾先生,竟能让贤弟如此推崇?”
林冲解释道:“这闻先生精通兵法、广有谋略、为人正直、心怀大义,可谓是满腹经纶的饱学之士。
但因他有此信念原则,不愿和那朝中奸佞们同流合污,因此被排挤在外。用得着时,都来相请,用不着时,则弃如敝履。
因此闻先生隐身在这安仁村三十来年,所有达官贵人的门槛都跨过,却始终无人真心引荐,不能步入仕途,只在这村中私塾教书为生。”
鲁智深顿时大骂道:“这些个尸位素餐的狗官,洒家以为他们只是看不起我等武人,容不下英雄好汉,没想到那有识之士也被他们如此轻贱了,这样的朝廷,真是让人心寒啊!”
林冲叹道:“上昏下奸,国事糜烂,武备孱弱,战事疲软,苦了天下百姓,败坏汉人声威,我等热血男儿,当团结起来,发展壮大,替天行道,保境安民。”
众人听了,顿觉人生有了方向,内心燃起希望火苗。
林冲带着一行人直奔安仁村来,赶到时已是丑时过半,村中一片寂静,并无半点灯火,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林冲依稀记得闻焕章住所,他没地方准备拜帖,只在白纸上写下两句诗,带着鲁智深寻路前去叩门。
闻焕章并无家室,身边只有一个使唤书童,此刻均已睡熟。
书童睡在外屋,正做着行侠仗义的美梦,却被敲门声给惊醒,他起先是一惊,踌躇着不敢来开门。待听得里屋闻焕章吩咐,才战战兢兢来门后,偷眼往门缝外看。
待见了门外立着一个高大英武的男子和一个胖大和尚,书童打开门,惊奇问道:“二位客人深夜前来,可是找先生有急事吗?”
林冲抱歉道:“深夜叨扰,实在失礼,只是我等确有急事要见闻先生,麻烦小兄弟帮忙把这信纸转交给闻先生一阅,就说林冲并鲁智深有要事求见。”
书童被打扰了好梦,本有些不悦,刚想说先生睡下了,天亮再来,听清二人名头,惊得呆了。
先生闲暇时,会给他们讲些城中轶事,林冲和鲁智深的名头他不仅听过,还知道的不少,对八十万禁军教头和倒拔垂杨柳的大和尚早就崇拜不已,没想到此刻见到了真人,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林冲见他样子,以为他心中有气,随手就给他塞了二两银子,书童感觉手中一沉,掂量了银子份量,眼睛瞪大,呼吸急促了几分,他可从来没摸过这么大块的银子,再说先生特意交代,不能对前来拜访的客人收受财物。
他下意识就要递还林冲,林冲眼疾手快,将他手按在怀里,低声道:“算是打扰小兄弟的补偿,小兄弟拿去买些零食衣物,千万别客气。”
书童忐忑道:“先生不让我收受财物,何况这也太多了。”
林冲笑道:“你若嫌多时,也可私下给先生买些纸张。”
书童眼前一亮,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揣好了二两银子,接过信纸稽首道:“客人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先生。”
不一会儿,屋中亮起微光,闻焕章披衣坐在床上,接过书童手里的信纸,在油灯下展开看时,只见上面写到:年来教授隐安仁,三十载间不见君。满朝权贵皆相识,只无一个荐贤人。
闻焕章看完,瞪大了眼睛,只觉胸中血液翻涌,气流倒窜。这几句话,可谓是戳中了他的心病,他急忙问书童:“你说那两人自称林冲、鲁智深?”
书童看先生表情,有些担忧道:“他确实是如此说的,先生,有何不妥吗?”
闻焕章自然没给他说过林冲误闯白虎堂遭刺配的事情,所以他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闻焕章道:“没什么不妥,快请他们进来。”
书童领命急匆匆赶回门口,引着林冲和鲁智深进屋。
闻焕章已经起身,生起炉火煮茶。
林冲和鲁智深进来,闻焕章起身行礼:“林教头、鲁大师,久闻大名,只不知半夜前来寻在下有何贵干?”
林冲抱拳弯腰道:“半夜打扰先生安寝,林冲惭愧万分,只如今林冲犯下天大干系,走投无路,特来求助先生,若得先生指点一二,林冲必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请闻先生相助!”鲁智深行了个佛家礼,声音却很是洪亮。
闻焕章扶起林冲道:“林教头休要如此,在下若是能相帮,必不会推辞。只是我听闻教头日前往沧州去了,如今为何会在这里,又犯了什么天大的干系?”
林冲尴尬道:“不曾想小人的事先生都知道了,林冲惭愧。前事就不再赘述,只因高衙内那厮买通官差,要在野猪林结果小人的性命,幸得师兄暗中护送,救得性命……”
林冲将经过简要说了一遍,闻焕章闻言大惊:“什么,你竟然杀了那高衙内,此事还真是非同小可!”
林冲歉然道:“小人知道此事甚大,先生若是不能指点一二,林冲也不便叨扰,免得连累了先生,这就告辞。”
闻焕章止住林冲,让二人坐下,给二人各倒一杯清茶,自己也端上一杯递到嘴边,轻轻吹气,眼中有思索之色。
林冲见了,心中稍安,等着闻焕章给自己出谋划策。
没想到闻焕章问道:“教头写给在下的这首诗很有深意,在下先听听教头高见。”
林冲看了眼闻焕章,坦然道:“先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兵法谋略,堪比孔明周瑜;为人正直,胸怀大义,有经天纬地之才,安邦定国之能。
奈何奸臣当道,断绝贤路,困顿高士,将先生这样的大才打发在这乡野之中,蹉跎岁月,先生真的甘心吗?”
闻焕章没想到林冲一个粗犷武夫,竟然说出这番铿锵有力又通透无比的话来,顿时对林冲高看了一眼。于是讪笑道:“教头过誉了,在下虽自持有些才学,却万不敢跟孔明周瑜相提并论。
再说朝中文武百官,能身居高位者,必定各有本事,教头不可一概而论。
至于在下蹉跎岁月,无人引荐,只能说明朝中暂无在下用武之地,又何来怨念呢?”
“先生果真要自欺欺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吗?林冲自问有些武艺,履职以来,兢兢业业,不争不抢,礼敬上官,和睦同僚,善待军士。
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又何曾得到上官正眼看待,只因那纨绔贪图我家娘子美貌,就能以尊上陷害卑下,手段阴毒,行为可耻。
似我等正直忠义之人,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先生才高八斗,志向远大,一旦入仕,岂不是打了庸碌谄媚之人的脸面,所以这么多年无人举荐,先生应该心知肚明。”
闻焕章愣愣看着林冲,原来竟是如此么,自己还真没想通这个关节,只觉得是自己才学不足,朝廷也暂无用自己处。
他顿时对林冲钦佩起来,正色道:“教头时事通达,见解独到,在下佩服。教头有此认知,想必何去何从早有计较,你哪里是来求助于我,分明是来点拨在下啊。”
林冲道:“实需求先生相助,哪里敢点拨先生,只是不忍先生这样的栋梁之材埋没一生啊!”
闻焕章紧紧盯着林冲道:“教头有何志向,在下洗耳恭听。”
林冲起身抱拳道:“占据一方天地,广纳天下英杰,替天行道,救黎民于水火;惩奸除恶,解苍生于危难;顺天应人,修文敦武,伐胡虏于北地,平蛮夷于南方;广施教化,澄清宇内,重振汉家声威,再铸汉唐荣光。”
听得林冲之言,闻焕章只觉得振聋发聩,心中热血翻涌,禁锢自己已久的无形枷锁瞬间崩裂,沉寂的内心波澜起伏。
跟林冲的志向比起来,自己的格局实在是不值一提。闻焕章起身对着林冲正色一礼道:“教头志存高远,胸怀豁达,本领高超,在下不如也。”
林冲急忙扶起闻焕章,试探道:“先生可愿助我一臂之力,一展胸中抱负,不憾平生?”
闻焕章深施一礼道:“教头有刘先主之志,若果真能北击胡虏,收复燕云,在下岂能不效仿孔明周瑜?只不知教头对北方形势有何见教?”
林冲断然道:“我闻辽国上下,与我朝同病相怜,不足为惧。只那辽东白山黑水之间,崛起一股女真势力,出了一位雄主完颜阿骨打,将本部人马紧紧团结在一起猛烈反抗辽国压迫,屡战屡胜,已有弹压不住的趋势。
那女真人凶悍野蛮,茹毛饮血,少事生产,劫掠成风,一旦成了气候,无论是辽国还是我中原百姓,只怕都要遭遇灭顶之灾。
我闻那完颜阿骨打意志坚定,气势恢弘,有吞并天下之志。
若在下预料不错,一两年内,必定起兵造反,席卷天下,若是辽国不能阻挡,只怕十余年间,必亡。”
如今是宋政和四年(1114年)六月,历史上完颜阿骨打起兵反辽就在这一年九月,第二年一月就建立金国,登基称帝,并将在十一月发生护步达冈之战,彻底扭转攻守形势,所以林冲说的是非常贴合实际的。
闻焕章大惊,急忙问道:“果能如此,然后如何?”
“必然是兵锋南进,攻伐中原。”
“我朝能阻否?”
“将庸兵弱,文宦掣肘,必然是神州陆沉,汉家蒙羞,中原不复。先生是要在灾难来临之前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不愧平生,对得起汉家先祖,为百姓争取一线生机;还是依旧留在此处,只待入仕后做个受人掣肘无所作为等着天下倾覆的亡国庸官,请先生好好思虑。”
闻焕章目瞪口呆,彻底无言。
他很清楚,林冲绝非危言耸听,以当下情形来看,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闻焕章虽然不在朝中,但天下大势,多有上心,自然知道北方女真崛起情形,也曾预想过未来天下走势,以为依旧是南北相持,分庭抗礼。
如今听林冲分析,心神激荡,再也不敢乐观,只恨自己看得还是不够高远。
到了此时,闻焕章不再犹豫,躬身拜向林冲道:“哥哥在上,小弟闻焕章,愿以余生心力,追随哥哥左右,践行平生之志,若能建功,足慰平生,事不可为,虽死无憾。”
若论起来,闻焕章此时年近四十,比林冲大上几岁,但此番折服于林冲的雄伟志向,甘愿自称小弟。
林冲大喜,扶起闻焕章道:“得先生相助,何愁大事不成。请先生指教,我等从何处起势。”
“哥哥心中应该早有选择了。”
“我闻山东济州境内有个梁山泊,方圆八百里,中有蓼儿洼、宛子城,四面险峻异常,易守难攻,可容纳三五万人,作为根据,得天独厚。”
闻焕章略一思索,眼光大亮道:“此处确实是绝佳之地,只是离东京太近,我等一旦闹出动静,大军几日便到,如之奈何?”
林冲道:“那梁山泊如今被一伙强盗占据,聚了七八百喽啰,打家劫舍,官兵围剿时,缩回泊中,以水兵相阻,官兵无可奈何,坐看其壮大。”
闻焕章满意点头道:“若是广造战船,勤练水兵,倒是能坚守不失。”这些情况,他自然早就知道,之所以发问,是想试探林冲只是夸夸其谈,还是能落到实地,如今得到满意答案,再无后顾之忧。
鲁智深也是第一次听林冲直抒胸臆,剖析北地形势,只觉得甚是有理。他此前常年在西军为提辖官,多次与西夏交战,胜负参半,只觉憋屈,知道辽人更是难缠,不知还有更加凶猛的女真人,他万没想过往后态势,但很清楚北边威胁巨大。
听了林冲这话,恨不得立马去北边厮杀一番,以彰显汉家武勇,震慑胡虏。
见闻焕章也是志向远大,见识广博,为人果决,甚是喜欢,更钦佩林冲眼光独到,敢于大赌。
要知道,若是说不服闻焕章,自己一行人行踪暴露,一旦风声传出去,那么大家就无路可逃了。
见事情敲定,鲁智深道:“闻先生,贤弟家眷并一众兄弟还等在村口,不知可否安顿?”
闻焕章闻言,啊呀道:“哥哥为何不早说,让嫂子在外吹冷风,小弟罪过大了。”
林冲讪然道:“之前不知先生意向,再说人数众多,先生这里也容纳不下,再怕官兵来追,连累了先生,故不好开口相烦。”
闻焕章道:“哥哥勿忧,我这里有个隐蔽去处,无人知晓,保管大家万无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