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个夜晚,沈愿睡得并不踏实,在床上辗转反侧,临近天亮才睡着,醒来看时间,才睡不到一个小时。
她起床洗簌,简单描了淡妆,再才走出卧室,去厨房觅食。
刚走到厨房门口,厨师主动招呼:“沈小姐新年快乐!早餐还有一会儿,您要不先去转转?”
沈愿停住脚,没再进去,目光在地面搜寻。干净整洁的地砖,不见任何残渣碎片。
昨夜记忆涌来,谢宴生清洌冷峻的气息恍如在耳畔盘旋,风撩起那缕被他指尖把玩过的头发,轻轻扫过脸颊唇边。
胸腔下的心脏隐隐有加速跳跃的兆头。
她下意识问:“早上吃什么呢?”
“吃汤圆。”厨师是个五十出头的中年男性,长得慈眉善目,说话时总是笑呵呵的,“大年初一吃汤圆,新的一年圆圆满满。”
沈愿也跟着笑,举起右手朝厨师竖起三根手指,“我能吃三个。”
她把手探进兜里摸索一阵,掏出枚硬币递给厨师,“可以把这枚硬币放在我那份汤圆里吗?”
大叔接过,“小姑娘还挺有仪式感。”
“图个好彩头。”
厨师比个“ok”的手势,说:“做好叫你。”
沈愿百无聊赖地走在后院花园,雨后空气湿润黏腻,玉兰枝头仍是光秃秃的,别墅没布置新年装饰,看上去空旷又寂寥。
没过多久,厨师唤她进后厨的小餐室吃汤圆,沈愿坐在餐桌旁,圆润白嫩的汤圆端上桌,她用筷子夹开第一个,没有硬币。
第二个,也没有。
三个都吃完了,也没见着硬币的影。
她把目光移向主餐厅——
谢宴生坐在沙发看公司内部文化报,不用去公司,他的穿着简单随性,黑色毛衣外,套着藏青色羊绒睡袍,俊美的脸上还带着早起的慵懒散漫。
“先生,您的早餐。”厨师将托盘里的碗放在餐桌上,退到一旁站着。
谢宴生低低嗯了声,叠好报纸,起身走到餐厅坐下,拾起汤匙舀了一个圆白的汤圆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咬下去。
牙齿与硬物碰撞。
只差没把牙给崩坏。
他皱起眉,扯过餐巾,嘴里的硬物包裹着取出来,一枚泛着冷光的硬币。
“汤圆里怎么会有硬币?”他问。
厨师先是一惊,慌忙上前解释,“不好意思先生,硬币是沈小姐让我放在她那份汤圆里的,我端的时候看错了,实在抱歉,我这就把早餐端下去,重新给您做一份。”
谢宴生,“有什么特别寓意吗?”
“有些地方习惯在年初一早上的汤圆里放硬币,吃到硬币的人会有好运,也有带财的意思。”
谢宴生轻笑,“她还信这些。”
厨师尴尬笑笑,“小姑娘嘛,都喜欢仪式感。”
谢宴生不置可否。
*
沈愿吃过早餐便继续投入工作。
绢本画修复难度极高,眼下到了补绢这一步,更是整体修复工作中最细致,也最不能疏忽的环节。
绢丝细腻轻薄,需一根根调整拨弄,稍有疏漏,就会影响整体效果,从而前功尽弃。
她没看过画作原本的模样,只能根据古画现存的结构,绢布上的墨迹,以及原作笔触,尽量去还原。
临近中午时,休假的佣人竟陆陆续续回到岗位,很快便有热腾腾的饭菜端上桌。
沈愿随佣人们在小餐厅一起用餐,等人都差不多散去,她才好奇问李嫂,“你们过年只放一天假么?”
李嫂小声说:“正常是放7天。往年先生在北城过年,假期正常放。但今早,章管家在群里发消息说先生回来了,问有没有人愿意加班,十倍工资,外加大红包。反正过年在家里也是给来拜年的亲戚朋友做饭,还不如回来上班,人也清闲。”
李嫂说着又凑近沈愿,“听值班的厨师说,先生昨晚带了个女生回来,本想着给人家露一手做个饭,结果饭没做成,还把碗摔了。”
沈愿咀嚼食物的动作慢了下来。
“实在难以想象。”李嫂往碗里舀汤,捧着碗喝一大口,继续低声八卦,“平日里不苟言笑,冷漠儒雅的先生系着围裙做饭会是什么样子。哎呀,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能让先生为他洗手作羹汤。”
沈愿在心里默念。
他哪是为别人做饭,纯粹是自己饿。
李嫂又叹口气,“话说回来,新年摔坏碗可不是个好兆头,只怕先生今年有大灾。”
“岁岁平安嘛。”沈愿脱口而出,“而且,除夕夜是去年,算不得新年。”
李嫂却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去观里拜拜,烧柱香求个平安,总要踏实些。”
说完又似想到什么,狐疑着打量起沈愿来,“沈小姐怎么知道那碗是除夕夜打破的?”
沈愿将李嫂方才说的话重复了一遍,李嫂一拍额头,恍然大悟,“瞧我这记性,忘了跟你说过什么。”
沈愿温和笑了笑。
章管家来查看进度,得知沈愿明天要去郁家一趟,有些担心能否在规定时间完成修复任务。
沈愿伏在操作台前,正用小刀对脱绢的部分进行修整,这是一项庞大却又细致的工作,她连头都不舍得抬,生怕打乱了手法,“时间上我会合理安排,保证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任务。”
章管家,“那就辛苦沈小姐了。”
沈愿习惯性一笑,“章管家客气了,这本就是我的工作职责,谈不上辛苦。”
章管家点头,布满褶皱的双眼有意无意地端量着沈愿,目光如炬,似要将沈愿这个人看透,隐隐中又带了几分期许。
沈愿任其打量凝视,她忙于工作无心周旋,直接问:“章管家还有别的事要交代我吗?”
章管家神色一僵,摸摸鼻子干咳两声,“没,沈小姐你继续忙,有事情随时吩咐。”
章管家说完,窃笑着转身离开。
这一日,沈愿没见过谢宴生,就在她反思昨晚是否拒绝得太直接,从而伤了谢宴生脸面时,郁城白打来电话。
她拾起床上手机,接通。
“你明天几点出门,我来接你。”
沈愿:“不用,我自己打车过去。”
郁城白沉默几秒,“非要这么生分吗?”
“我们之间没有共同语言。”沈愿挂断电话,拿了睡衣进浴室洗澡。
第二天,天气一扫前日阴霾放晴了,淡白的日光穿透薄雾,洒下淡淡暖意。
沈愿经过前园时,正好碰见在鲤鱼池边喂鱼的谢宴生。
他站姿散漫,举手投足优雅矜贵,眉眼平和的好似淡云轻风。
清澈见底的池塘在阳光下泛着涟漪,谢宴生轻轻洒下一把鱼饵,各色锦鲤们瞬间围拢聚集,争先恐后地张嘴抢夺食物。
看见沈愿过来,他掀起眼皮看她,“去哪儿?”
沈愿放慢脚步,走过去,“郁家。”
谢宴生黑眸沉沉,打量她今天的装扮。
修身的驼色大衣将身材衬得更高挑修长,里面内搭着纯白丝绸衬衫,卷长黑发垂落在薄肩上,看上去简约不失优雅,精致美好的俏脸描了淡妆,已美得勾人心魄。
谢宴生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很漂亮。”
沈愿听出淡淡醋意,眼眸微弯,“谢谢。谢总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她侧身从谢宴生身后经过,衣摆被风撩起时,香风浮动。
谢宴生呼吸微滞。
“距离一个月的期限只剩5天,过时扣违约金。”他好心提醒。
沈愿脚步不停,用余光扫了眼谢宴生,清越的声音随风送到谢宴生耳畔。
“知道了,等我退了婚就回来工作。”
谢宴生动作一顿。
抬眼望去,沈愿已经走出清园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