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尚不及弱冠,也从未学过半天医术。
他所给出的诊疗之法,徐家祖孙自然不敢轻信。
指望一个少年郎能治好无数郎中都看不好的顽疾,无异于痴人说梦。
“逸儿,你说的这些古怪方子,是从哪里看来的?”
“怕不是杂谈志异里的虚妄戏言吧?”
徐老夫人满腹狐疑,徐妙琳也是眉头紧蹙,一副不以为然嘴脸。
二人正自质疑,却不妨陆逸已悄然走到窗边,忽地将窗户打开:
“外祖母信我一次,孙儿绝不会害你。”
“这寒腿痹症本不致命,可若您长久窝在这密闭屋子里伤神自哀,病情只会越发严重。”
他倒是独断专行,旋又吩咐起徐妙琳来:“劳烦琳儿姐姐取来热水布巾,给外祖母热敷腿脚。”
徐家祖孙犹豫片刻,终是拗不过陆逸,依命行事。
“也好,既然逸儿有此信心,我便试上一试,如若真能痊愈,自是再好不过。”
料想这诊疗之法不致伤身败体,徐老夫人终于点头应下。
“还有一事,”陆逸又坐回榻上,轻抚她那苍老双手,“外祖母莫再忧思神伤,天大的难关也不及身子重要。”
坐在床上的徐老夫人身躯一震,口唇微微颤动起来。
徐老夫人却是心有郁结,却不愿叫陆逸瞧出来,无非不想他记挂操心。
却不想陆逸轻而易举看穿她的心思。
“唉!”
轻轻叹了一声,老夫人点了点头,却没有往下分说。
这时候,说得越多,对陆逸的牵累就越重。
“总之,外祖母安心养病即可……”
陆逸轻笑,面色悠然沉静:“便是天塌下来,还有孙儿撑着。徐府不会出事,只会越来越好。这一点,孙儿向你保证!”
轻声细语,好似微风拂过。虽是温煦柔淡,却予人舒切安逸。
徐老夫人忽地感觉心底无比安定,仿佛有陆逸在,无论多少困苦都能轻松化解,无论多大艰难都会雨过天晴。
心头流过一股暖意,老夫人捧着陆逸的手微微一颤,随即紧紧握住。
为何他的话叫人如此信服,他分明只是个刚刚长大的孩子啊!
祖孙二人并未往下细说,保持默契般绝口不提那显而易见的徐府难处,但经这一般宽慰,老夫人气色都好了许多,似乎积郁的心结瞬间消散,连带着腿脚的病痛也轻松化解。
将老夫人安抚睡下,陆逸和徐妙琳二人离开房中,回了前院大堂。
“琳儿姐姐,外祖母腿疾固然严重,然而只治腿病终不能叫她痊愈。她的问题,在于心病。”
“是以,希望你能将徐府难处尽数告知,我身为孙儿,总得为外祖母的康健出一份力。”
面对徐府显而易见的隐瞒,陆逸并未直接追问,换了个角度,从徐老夫人健康着手。
这一绕,可给徐妙琳绕纠结了。
“啊……这……我……祖母说过,万不能将此事告知于你,怕会拖累你……”
徐妙琳满脸犹豫:“她说你已足够难了,再将你牵累进这泥潭,只会叫你平白多受一份煎熬。”
陆逸温煦一笑,摇头道:“你若一味隐瞒,叫我眼睁睁看自家受难,那才是叫我煎熬。”
他不理会徐妙琳纠结,转身自顾自坐下:“我既是徐家后代,自要为家里出一份力,再说你还未告诉我徐府究竟遇着怎样难处,焉知我不能轻松化解呢?”
“兴许你所谓难处,对我而言不过顺手解决的小麻烦呢?”
遭他这么一激,徐妙琳登时急了,红着脸直跺脚:“绝非轻易化解的困局,逸儿你还小,未经世事,不知物力维艰……”
她也不过大陆逸一岁,倒摆起小大人的谱子来了。
陆逸微一拂手:“那便请琳姐姐与我细说,我也想为化解外祖母心病出一份力。”
徐妙琳纠结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也罢!”
她缓缓走近,在陆逸身旁坐下,凝眉温语:“这事说白了,也无非银钱。徐府生意上赔了买卖,只怕又要发卖家产田地。可府里这么些年勉力支撑,已卖了不少产业。这次再填个大窟窿,只怕除了这宅子,也留不下什么了。”
“原来如此!”
陆逸早已猜到与银钱有关,却没料徐府竟也学人做起买卖来。
实际上,官员贵戚参与商贾,本是司空见惯。哪家哪户想要靠权力换取银钱,多要走这一条路。
至于亏损……大多数官眷参与买卖,都是与人合作,出的本钱也不过自家权力。而且他们所参与的行当,多是普通人压根难以入场的垄断行业。因此甚少有亏损过重的。
倒是徐家,本身无甚权望,投身商贾怕不比寻常小商小贩多什么优势,一旦经营不善,亏损是难以避免的。
陆逸追问:“徐家究竟做了什么买卖,投入多少?当前又遇到何等困局?”
徐妙琳顿了顿首,缓缓道:“自祖父战死后,徐家孤儿寡母难以为继,稍遇到流年不利,或是些许变故,便只能含泪卖地。近些年来,祖母和母亲眼看家资渐薄,便想着投身商贾维持生计。可我府中都是些妇道人家,能做的活计少,便将目光盯上了妆点脂粉、钗头配饰这些女子常用的小玩意儿。”
做女人的买卖?这倒是个好的方向……陆逸心下暗赞。
一者徐家一屋子女人,对这行当更有敏锐嗅觉;二来京中权贵遍地,那些高门贵妇们出手阔绰,市场极大。
他点头道:“照说这买卖前景广阔,好生经营当能挣钱。”
徐妙琳蹙了蹙眉:“挣钱谈不上,前些年光景好时,倒也能小有余盈。但那是因为京中做此行当的商铺不多,我锦绣阁独当一面。可这两年来,京里新开了不少店铺,抢占了生意。”
“尤其半年前新开的那彩凤轩,也不知哪来的本钱,一连在京里新开了七八家铺面,又以低价诱唤顾客,将我锦绣阁的主顾全都抢走了。”
“生意每况愈下,我们徐家却仍要勉力维持,毕竟这唯一的挣钱来路,总不能就此丢了。”
“原本以为,那些新铺面砸了大本钱低价抢客,总有山穷水尽的一日。只消将他们熬死,徐家便有出头之日了。”
“却没想……”
说到这里,徐妙琳微一跺脚,哀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