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汛仓库的霉味裹着烧焦的纸屑味钻进鼻腔,陈凡蹲在积满灰尘的铁架前,指尖抚过笔记本残页边缘的焦痕。周正阳举着紫外线灯的手微微发颤,光斑在“周晓芸”三个字上投下诡异的蓝影:“书记,镇志办说三年前修编人员名单里没有这个人。”
窗外的晨雾漫过仓库破损的玻璃,在水泥地上洇出潮湿的印子。陈凡忽然起身走向西侧档案柜,铁门拉开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墙上泛黄的防汛值班表。他的指尖在2019年8月的表格上停住,16日值班人签名栏里,“钱茂才”的“才”字最后一捺突然断裂,墨迹在纸上晕开黄豆大的污渍。
“钱茂才那晚根本没值班。”陈凡用放大镜对准污渍下的纸纤维,“这是用消字灵涂改后又描的签名——实际值班人是水利站技术员林秀娟。”
周正阳翻出考勤记录的手顿了顿:“林秀娟三年前辞职去了深圳,她丈夫是......”话音戛然而止,考勤表夹层里飘落张泛黄的合影,二十几个穿橙色救生衣的人站在防汛演练现场,后排有个扎马尾的姑娘胸前工牌反光处,隐约可见“周晓芸”三个字。
越野车碾过开发区坑洼的水泥路,轮胎溅起的泥浆打在挡风玻璃上。陈凡盯着导航终点——荣发五金店原址,如今已变成挂着“金鹰物流临时办事处”灯牌的集装箱房。穿皮夹克的男人正在门口烧纸钱,火苗蹿起时照亮他左耳的蝎子纹身。
“林秀娟的葬礼是你操办的?”陈凡的皮鞋碾灭最后一簇火苗。男人猛地抬头,后腰别着的扳手撞在集装箱上发出闷响:“你们当官的害死我姐,现在装什么好人!”
陈凡从公文包抽出张泛黄的缴费单:“三年前你外甥女在市儿童医院的抢救费,缴费人写的是周晓芸。”他忽然逼近半步,“但医院监控显示,当天往收费处塞信封的是绿野农业的会计王小娟。”
男人的喉结滚动如困兽,突然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的刀疤:“那晚我看见钱茂才把防渗土样品塞进周晓芸包里,第二天她就......”集装箱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穿围裙的妇人抱着孩子冲出来:“当家的,娃又烧到39度了!”
陈凡摸出车钥匙扔给周正阳:“送孩子去县医院,找呼吸科张主任报我名字。”转身时,皮夹克男人突然拽住他衣袖:“周晓芸的日记本埋在二道闸东侧第三棵柳树下,用防水布包着的。”
正午的烈日炙烤着闸体混凝土,陈凡的工装裤被汗浸出深色水痕。探铲挖到半米深时碰到硬物,防水布里裹着的粉色日记本还散发着樟脑丸气息。翻开扉页,周晓芸的圆珠笔字迹力透纸背:“2019年7月15日,钱主任让我把检测报告改成合格。”
“这里每包土都掺了电解渣。”陈凡对着执法记录仪念出关键段落,“钱主任说这是市里重点工程,不合格也得合格......”忽然有碎石从闸顶滚落,穿监理制服的老吴握着对讲机冲下来:“陈书记,取芯处出现裂缝,得立即加固!”
混凝土泵车的轰鸣声中,陈凡把日记本塞进贴身公文包。转身时瞥见老吴的安全帽带子勒进双下巴的肉里,汗渍在脖颈处画出蜿蜒的溪流——那形状竟和防渗土运输路线图上的河道支流重合。
镇政府档案室,紫外线灯照在2019年防汛演练合影上,周晓芸工牌反光处显出更小的印刷字:实习技术员。陈凡用棉签蘸着显影药水涂抹照片背面,渐渐浮现出一串手机号码,区号显示属于邻省某市。
“喂,是周晓芸女士吗?”陈凡按下录音键。电话那端有长达十秒的沉默,接着是瓷器碎裂的脆响:“你们......怎么找到这个号的?”
“你藏在柳树下的日记提到了王小娟。”陈凡转动笔尖在路线图上画圈,“三年前8月17日暴雨夜,你拍到钱茂才往吨袋里倒工业废渣,但第二天相机内存卡就变成了空白。”
听筒里传来压抑的抽泣,混着窗外的蝉鸣格外刺耳:“他们在我宿舍放了条毒蛇,床头贴着孩子幼儿园的照片......”陈凡的钢笔尖突然戳破图纸,墨水在开发区物流园选址上晕开黑斑:“现在有省级巡视组驻点,你那些原始照片还存在网盘吗?”
“照片和视频都发到您政务邮箱了。”周晓芸的呼吸突然急促,“但有个加密压缩包,密码是孩子生日......”电话突然断线,忙音像钢针扎进耳膜。
夜色中的镇政府机房,主机指示灯如繁星闪烁。陈凡盯着进度条走到100%,点开视频的瞬间瞳孔骤缩——身穿金鹰物流工作服的男人正往货车上搬贴有“化工原料”标识的铁桶,车牌号与砖窑厂监控里的完全一致。
“这是开发区物流园的地磅录像!”周正阳指着右上角时间戳,“拍摄日期是今年防汛检查期间,钱茂才带队验收的当天。”
陈凡的手机突然震动,县纪委来电显示在屏幕上:“陈书记,王小娟主动投案了,但她要见你才肯交代。”
审讯室的空调吐出白雾,王小娟的指甲在一次性纸杯上抠出月牙痕:“陈书记,我哥的换肾钱是金鹰物流财务总监亲自送的现金。”她突然扯开衣领,锁骨下的蝎子纹身缺了条尾巴,“这是他们灭口的标记,周晓芸老公身上也有!”
陈凡推过印着物流园平面图的A3纸:“你们怎么把危化品运进园区的?”王小娟的指尖点在消防通道标识上:“每批货都挂着农产品冷链的牌子,地磅传感器被调过,超重部分自动计入农产品含水率损耗。”
晨露未曦时,陈凡带着市场监管突查队冲进物流园。穿藏蓝制服的地磅员正在啃煎饼,见到执法证瞬间噎住,油渍斑斑的手指慌忙去按操作台红色按钮。
“切断电源!”陈凡的吼声惊飞檐下麻雀。周正阳一个箭步拽下电闸,液晶屏定格在“毛重48.7吨”的读数。陈凡抽出冷链运输单冷笑:“三十吨的货车载五十吨货,你们当冷链车是黑洞吗?”
穿阿玛尼西装的男人从办公楼冲出来,腕间的金表闪得人眼花:“陈书记,我们是市里重点扶持企业......”陈凡将检测仪探针插入车厢缝隙,警报声立刻撕破伪装:“重点企业运二氯甲烷需要特许资质,你们的备案文件呢?”
男人后退时踩到散落的冰块,踉跄着扶住车门。陈凡忽然扯开他的衬衫衣领,锁骨处完整的蝎子纹身刺痛众人眼睛:“金鹰帮三级以上的才有全蝎纹身,去年码头械斗案的通缉令上见过同款。”
夕阳把执法车的影子拉长成利剑,陈凡在卷宗上勾出关键链环时,组织部来电震得桌面发颤:“陈凡同志,明天上午九点考察组要找你做任职面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