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祠堂出来时,日头已近中天。
远处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在湛蓝的天幕上描出几道淡痕。
“走!”
陆倾桉忽然拽了拽许平秋的衣袖,声音轻快了许多,道:“我带你吃好吃的去。”
“不了吧。”
许平秋怀疑陆倾桉居心不良,委婉的表示了拒绝。
“哼,这可由不得你。”陆倾桉不由分说地拽着他的手腕往前走去。
穿过几条蜿蜒小巷,临水的食肆跃入眼帘。
二层小楼半悬在水面上,檐下挂着几串风干的鱼还有几个奇形怪状的贝壳,随着河风吹动,相互碰撞的叮当作响。
“陆掌柜!”店小二是个精瘦的年轻人,见到陆倾桉眼睛一亮,“都说你回来了,这下可是见到了,这位就是…”
他的目光在许平秋身上转了一圈,落在两人相牵的手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夫人好!”
许平秋已经无动于衷了,陆倾桉则享受的点了点头,道:“还是老位置。”
二楼临窗的雅座视野极佳,能将整条泗水尽收眼底,木质窗棂半开,带着水汽的微风拂面而来,吹散了正午的燥热。
“因为临近泗水,水产丰富,我们饮食多以河鲜为主。”陆倾桉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点了几道菜。
“这样啊。”许平秋明白陆倾桉为什么喜欢吃鱼了。
“反应好平淡啊,不就是被叫了几声陆夫人嘛,真是的,至于这么愁眉苦脸吗?”
陆倾桉托腮凑近,听起来好像是安慰,但架不住她灵机一动,又酝酿出了一个坏主意:“既然不想当陆夫人,那我们就换一个怎么样?”
“别了吧,暂且收了神通吧。”许平秋警铃大作,现在都这么糟糕了,哪还用的上陆倾桉的灵机一动?
“不行,我都想好了!”陆倾桉不依他,眉飞色舞的说道:“我们是不被世俗认可的存在,是一对苦命鸳鸯!”
“……所以?”许平秋苦命的问道。
“你叫我小叔子,我叫你嫂嫂。”陆倾桉说完,又兴冲冲在许平秋耳边补充道:“嫂嫂开门,我是我哥!”
“……”许平秋无语住了,这和嫂嫂没完了是吧。
就在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是跑堂的来上菜。
许平秋微微回头,忽然也灵机一动,贴到了陆倾桉的身侧,用一个刚好能让外面人听到的声音说道:“小叔子,这要是让你兄长知道你背着他,让我怀孕了,可如何是好啊?”
陆倾桉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外面的脚步也悄然停了下来。
“你看,都说了让你戒地摊文学了吧,看那个只会害了你。”
许平秋心满意足地坐直身子,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旋即感叹道:“快哉快哉。”
“……”
陆倾桉羞恼地瞪他,当即诋毁了回来:“有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在,戒不戒不都一样吗?”
“好像也是。”许平秋想了想,便也认领了这口锅。
过了许久,确认里面没有更劲爆的对话后,菜肴才依依不舍地被端上来。
熏制的鲭鱼片薄如蝉翼,透着琥珀般的色泽,牡蛎壳中盛着金黄色的肉,小碗盛着晶莹的桉树蜜……
菜是好菜,就是跑堂小哥看向陆倾桉的眼神自然也是古怪起来。
这都更不用想,等他下去了,指不定要在背后怎么蛐蛐陆倾桉。
但偏偏,陆倾桉发现自己没有办法解释,毕竟当一个人诚心想蛐蛐你的时候,不管怎么解释都像掩饰。
陆倾桉咬着下唇,知道这下跳进泗水也洗不清了,索性接受了惨淡的命运,夹起一片熏鱼放到许平秋碗中,说道:“嫂嫂尝尝看。”
许平秋尝了一口,鱼肉咸香中带着淡淡的烟熏味,实话实说:“还行,挺有特色,但没你弄的好吃。”
但说完,他又有点小后悔,陆倾桉厨艺好像不是什么值得夸的,虽然可能毒不死自己,但总感觉有些膈应。
…
…
‘煎熬’的吃完饭,阳光在水面碎成千万片金箔,随着波浪起伏闪烁。
飞舟继续逆流而上。
许平秋搂着陆倾桉,望着两岸渐变的景色问道:“这是又去哪?”
“好嫂嫂,看不出来吗?”陆倾桉倚在他的怀中,没好气的说:“在你的帮助下,我们这对不被世俗认可的苦命鸳鸯正在仓皇出逃呢。”
“哦。”许平秋不痛不痒的应了声。
“没劲。”陆倾桉撇撇嘴,指尖无意识轻缠着一缕发丝,说道:“反正你跟着我去就是了,再回一趟祖地……”
说着,她又取出了一只陶埙,看向远处的青山。
一缕清越的埙声飘然而出,似鹿鸣,又似缥缈山风。
许平秋听愣住了,低头看着陆倾桉,不敢相信这个吹唢呐倒数一流的她竟然还能吹出这么好听的声音!
一曲终了,陆倾桉静静吹完,迎着许平秋震惊的目光,得意的问道:“哎,你这是什么眼神啊,是不是听完自卑了?”
许平秋痛心疾首的点头:“你怎么会吹这个,还吹的这么好!”
说好了大家殡葬一条龙,一起在殡葬艺术的道路上狂奔的!
这何尝不是一种背叛呢?
陆倾桉轻哼一声,道:“我又没说我不会这个,你以为我像你啊,就知道整活,我还会舞呢。”
“哦?”许平秋眼睛一亮,顿时将背叛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想看啊,想看你先学会这个。”陆倾桉将埙塞到了他的手中,说道:“不会这个,在我们这里,可是没有姑娘会嫁你的哦。”
“为什么?”
“习俗。若是喜欢一个姑娘,便要用埙声诉说心意,若姑娘应允,便会以舞相答。”
“那我肯定学得会。”
许平秋低头,开始研究手中的陶埙。
“那就期待你的表现了。”陆倾桉笑着握住他的手,引导他的指尖按在音孔上。
飞舟在破破烂烂的埙声中前行,不知过了多久,许平秋吹着陶埙,再抬头时,远处水天相接处突然出现一座青翠山峰。
那山形如鹿角,却像是被战火殃及,被打去了半边,只余残破的轮廓沉默地矗立在泗水尽头。
…
泗水悠悠,陶埙在堂。
君子执器,其声如慕。
求彼淑女,鹿鸣相将。
永以为好,白首其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