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河书屋 通过搜索各大小说站为您自动抓取各类小说的最快更新供您阅读!

赵苏听到“出人命了”就是一阵心惊肉跳,听到“强盗”的时候才缓过来一点。他看了一眼,见祝缨表情不变,低声问道:“义父,要去看一看么?”

祝缨会查案,县里有案子她都会去管,赵苏才有此一问。

祝缨道:“去看看。”

赵苏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她的身后,他也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强盗这样的不长眼睛,还敢到福禄县来犯案。

来的是当地的里正,这是一个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腰间系着一条白色的布带,黝黑的皮肤,脸上满是焦急的神色。见到祝缨便当地一跪:“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祝缨道:“慢慢说,怎么回事儿?”

里正道:“大家都忙着收稻子,男女都下地了,只有些老人带着孩子在家里看家、做饭,强盗闯了过来,抢吃的、抢钱,不给就杀人……”

祝缨听他口音里的细小差别,觉得他应该是福禄县靠近邻县边上的,问道:“你是哪里的?”

里正道:“小人是河西村的,靠着思城县的。”

河西村故名思义,在河的西边,河也不是正南直北,而是从山中发源,西北斜向东南,这条河也就成了两县天然的分界点。河东村就在思城县了。

现在正是抢收的关键时期,村里能下得了地的都在地里忙着,此外又有打谷的、晒谷的等等,凡能干得动活的都在为口里一点食不惜力气。老弱病残带孩子在家里做个饭、往地里送饭送水的。连祝缨说的“防火”都被许多人疏忽,更不要提“防盗”了。

他们最大的财富都在地里,防的什么盗?该防着田里的庄稼不能按时收割、晒好、入仓。

祝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昨、昨天后半晌!”

祝缨道:“强盗现在是跑了么?”

“是……呜呜……”里正越说越愤怒,最后呜咽了起来。自然的聚落几乎都是同族,或者是二、三大姓,相互之间也要通婚,大部分人都是亲戚,一家戴孝、家家着白。

祝缨问道:“有人目击到了吗?”

“是,好几个人都看到了!他杀了咱家几个人,又点着了屋子,晒谷场里扬场的看到火光敲的锣,将这强盗惊跑了。”

“强盗有几个人?”

“三、三个,吧?”

“长什么样的?”

“一个瘦子,一个五大三粗,一个中等身材,穿着破烂,有个二、三十岁,顶多不过四十岁。”

“他们是一起逃的还是分开逃的?”

里正的愤怒被渐渐问散了,他摇摇头:“不、不知道。”

“你知道他们的相貌吗?有听到他们互相的称呼吗?”

里正道:“小、小人当时不在。”

祝缨对童立,道:“请关丞过来。”

关丞就在县衙里,本就尖起耳朵听消息的,听了这一声赶紧过来了。祝缨道:“河西村出了强盗杀的事儿,我得去看一看,出个告示,晓喻一下,各村都要当心,遇到生人速速来报。”

关丞忙道:“是。”

祝缨道:“叫上人,咱们走。”

里正磕了一个头,道:“小人带路!”

祝缨去后面换了一身衣服,佩刀而出,后面跟着小吴等人,祝缨这回不带高闪了,事实证明,高闪这位司法佐对查案是没什么天赋的,她这回带上了另一个司法佐。

一行人出县城,此时正是农忙时节,似斜柳村时跟着看热闹的人几乎没有了。祝缨命给里正一头驴骑,差役们也不用跑路,都坐一辆大车上。县里的仵作也带着个小徒弟,小江带着小黑丫头坐另一辆大车,同往河西而去。

走不三十里,前面又遇到了一个腰缠白布条的人,里正还以为是自家人,催动驴子往前要招呼,却发现这人不是他村里的!来人也看到了他腰间的孝带,两人对眼儿,指着对方的腰间,迟疑地说:“你这是?”

祝缨走近时,他们两个已完成了默契的交流——又出一场命案了!

另一个腰缠白布带的是个年轻人,听小吴说:“这是本县祝大人。”抬脸仔细一看,道:“大人!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这个年轻人祝缨就有点印象了,她巡了全县,这年轻人在他们村里是有点跳脱的,很有特点。

祝缨问道:“你慢慢说来,出了什么事?”

“有、有个贼人,在我们村害了人命!”

祝缨身后的车上,差役们跳了下来,尚不及列队给县令大人摆排场就听到这一句,不由面面相觑。

祝缨问道:“什么样的贼人?有几人?杀伤多少人,情形如何?”

与河西的里正一样,这个年轻人也没有亲眼见到歹人行凶,他说:“昨天夜里,看场的大伯起夜时听到动静怕是有偷谷子的贼,就回去看看,看到一个黑影,害死了二小子,又将大伯殴成重伤!他们以为大伯死了,大伯没死,敲了锣。咱们才知道的。”

祝缨问道:“几个贼人,可知贼人长相?以前见过没有?”

“说就看着一个!生脸,五大三粗的,脸上有道疤!”

里正“啊”了一声,道:“是不是从脑门儿往下的?”

“你知道?”

从时间来看,应该是三个或者更多的贼人先到了河西村犯案,受惊之后分路跑了,其中一人又犯下了一桩命案。

祝缨心情有些沉重,她不怕有人命案,但是“分头流蹿”就很麻烦了!

祝缨道:“大郎,你骑马快去请丁校尉带人来!”

赵苏问道:“要多少人呢?”

祝缨道:“三十吧,或许还要分兵,请他安排好营盘,营里一定要有人守住,尤其是兵器。”

“是。”

祝缨从路边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简单地画了一下,一道河,圈出河西村,再圈出河西村周围的几个村子,可见年轻人的村子与河西村之间还有两三个村子,这两三个村子至今无人来报案。她估了一下这几个人的脚程,他们没有吃的,如今田里到处都是收稻子的人,晒谷场等处也有人看守,他们多少得避着一点。

祝缨下令,命衙役们赶紧以河西村为圆点,去它周围约摸七十里范围内的所有村子通知。司法佐道:“那大人您呢?”这些人一派出去,祝缨身边就剩个小吴还有仵作了。

祝缨道:“丁校尉马上就来!你们快去!”

他们先一齐驱车行个几十里,中途再分人手往各村去。这些衙役也是有讲究的,祝缨选衙役有两个标准,一是要择优,二是也兼顾各乡村都有那么一两个。此时就显出第二条的好处来了,他们有路熟的、有脸熟的,自己分个工就跑了。

仵作也下了车,等着祝缨的安排。祝缨却在等丁校尉。

——————————————

丁校尉那里听到祝缨有案子也是欣然前往,与祝缨配合现在钱不太敢收了,一顿好吃好喝是有的。帮着拿凶匪,也可以小报一功。

丁校尉点了三十个人,自骑了马,携了兵器杀了过来。

两人照面,丁校尉问道:“贼人在哪里?”

祝缨道:“得看咱们了!走吧。”她指着报信的那个年轻人,说先去他们那儿。他们村比河西村离县城更近,河西的里正也不反对,因为两处命案的凶手其中很可能有一人是重合的。就算反对,在县令面前大概也是没用的。

一行人很快到了年轻人的村子。村口有人望风,见来了人,都喊:“请来衙门里的人了!”

等看清了来人骑着高头大马,又是迟疑,年轻人道:“是县令大人哩!”也有见过祝缨的人,哭着说:“大人!”

祝缨道:“都不要动!要发现命案的人、里正同我先去晒谷场看看,旁的人都在家里拴好门,都不许出来。”

她先不进村,一队人杀到了晒谷场。这里的晒谷场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一大片平整的、用碾子压实的平地,有堆的、有半摊开的谷子,还有未及脱壳的稻穗。旁边两间小土屋,就是看场人住的地方了。小土屋外面有一张很旧的矮桌,上面放着个打翻了的碗,地上一个摔破的水罐。

土屋檐下挂了个灯笼,地上许多的血迹,尸体、伤者都被移走了。因为压得平实,来往人又多,有用的足印几乎找不到了,祝缨道:“都站住,且别动!”

祝缨盯着那几滩血,血有喷溅状的,也有滴落的,还有拖拽的,又有像是伤者爬过的,还有几个血脚印。

祝缨道:“不对,老翁不止是被殴伤的吧?案犯有凶器,老翁身上是不是有刀伤之类锐器划伤的伤口?”

年轻人有点怔,他传话也没传全。本村的里正接口道:“是有的!”

祝缨又将血迹仔细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看到血是会绕着走的,沾了血渍的鞋印又是怎么回事?

因有血的浸润,坚硬的土地被泡开了一点,在血还没有干之前硬是比周围多留了一点痕迹。看出带血的鞋印往晒谷场外面走了。

天色渐暗,祝缨又将土屋周绕了一圈,拿起马鞭在地上开始画圈,圈出血脚印,一路往前,在半摊开的稻谷堆上又画了几个圈,将这些圆圈连出一条线,直指——村子!

鞋印在稻谷堆上显出一点滑步的痕迹,祝缨在一个谷堆旁边用马鞭挑起了一只带血的草鞋。在不远处又发现了另一只。

他把鞋扔了!谷粒上也有点点血迹,居然拿谷子洗了脚!如此一来,晒谷场上就再难找到他的足迹了。

祝缨道:“悄悄进村,咱们去看看受伤的老翁,他现在还能说话,对吧?”

里正道:“是。”

祝缨猜想也是,因为年轻人没有亲见凶案发生,则他能描述得比较仔细,必是幸存者说的。

他们安静地进了村子,村子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一些石碑,祝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有几通石碑前堆了一些柴草,有几通石碑前还有羊粪。可见并不是所有的识字碑都是被人珍视的。

突然间,祝缨在一块碑附近看到了一点红色。皱了皱眉,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道:“带路吧。”

家家或从门缝里、或从墙头上围观这一群人。祝缨在年轻人的引路下去了看场老翁的家。

老头儿家一排四个院子,自己住最东一个,往西三个是他的三个儿子——都已分家了。其中一家搭着灵棚,就是死了孩子的那一家了。他们进了老翁的院子,一个老婆子在哭,一个妇女在劝,又有一个男子在院中井里取水。

报案的年轻人道:“三哥,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了!”

一家人慌忙跪下来,祝缨道:“老翁可好?我来看看他,他现在还能说话吗?”

老头儿在屋里躺着,屋里光线很暗,打开窗子才看清老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身上横七竖八绑着些杂色的布带,布条上已渗出了血。祝缨问道:“没有请郎中?”她从身上摸出一把钱,递给他的老妻:“拿去请个郎中抓药吧。”

然后才是看这老翁,老头儿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梁,身边有蚊蝇飞舞。小吴赶紧上前,抽出腰间别的扇子驱赶。祝缨低声问道:“老翁,你看到贼人了吗?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老头子激动了起来,动一下又疼得躺下了,祝缨俯下身道:“你说。”

老头嘶声说了起来——

收下来的稻谷通常在晒谷场的一边脱粒,然后再摊开晾晒,一边晒一边扬场。场上有谷子的时候多半会有人看场,一般是中老年人。老头带了个孙子一道住在晒谷场,祖孙俩累了一天已经睡下了,他听到动静问了一声,那人蹿上来就打。

把个老头打得鼻青眼肿、鲜血长流,老头大声呼救,小孙子惊醒了跑了出来要与贼人拼命,被这贼人一脚踢在心□□给踢死了,老头子要与贼人拼命,又被贼人打了一顿,最后又挨了一刀,这贼人手里有把锋利的柴刀!

晒谷场离村子稍远一些,这动静没人听到。

贼人劈了他一刀之后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没死透,又活了过来。为了防火防盗,晒谷场是有锣的,他爬去拿了锣敲响,这才引来了村民。

祝缨问道:“你看清了?只有一个人?”

老头儿呼吸得像个风箱:“是。”

祝缨让仵作来看老头儿的伤,仵作看了一回道:“是被殴打的,应该是拳头,兴许还有脚。刀伤么就……”他主要是看死尸。

祝缨对老翁道:“你好好歇息。”出了这一家的院子,去看那让孩子的尸身。孩子的父亲一脸的恨意,孩子的母亲抱着一个幼儿坐在小小的薄皮棺材边哭——这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跟着父亲下地,母亲背着最小的干活,中间这个就跟着祖父看晒谷场。

孩子的母亲身边也有一个妇女在劝道:“二嫂,你这样,孩子也走得不安心。”

他们见到祝缨就扑到脚下:“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祝缨道:“扶起来。”然后去看孩子。

孩子已被清洗过了,穿上了一身还算新的衣服,补丁很少,小脸惨白惨白的。仵作上前一摸,道:“胸骨碎了,力道很大,没有别的伤,走得很快。”小江上前看了一眼,仵作道:“且莫看。”人家爹娘在那儿呢,不合适研究孩子。

一行人不便在丧家久留,出了门,丁校尉骂道:“什么狗东西,对孩子下手!有种来与老子对阵!”

赵苏低声问道:“义父,现在要怎么办?”

祝缨道:“丁兄,让你的人打起火把,将村子的出路都围住。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上人去放哨,监视四周!只要有人出门,都记下来,喝止!里正,你们听到了就去将人拿下。”

丁校尉道:“好!”里正也忙不迭地答应了。

祝缨又命整个村子的人也不许动,她重返了识字碑那里,将碑上的红色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是个模糊的血手印。有人试图在石碑上蹭掉手上的血,好像没蹭干净,又将石碑下的干草拿了一点来擦手,擦完了丢在了地上。

这里的脚印祝缨就看得非常的清楚了——不是!与晒谷场上的血脚印完全不同!没有与草鞋相合的赤足印记,倒是一双磨平了底的布鞋的位置与手印的位置完美地契合了起来!

祝缨亲自带人搜村,一间一间地搜下去,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后生,问道:“你手上沾血了?”

后生还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笑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里正气得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杀千刀的!找死呢?血哪儿来的?”

“帮忙把大阿翁抬过来的时候蹭上的啊!进了村儿他们接了手,我就……”

天色暗了下来,祝缨道:“不是他那就继续!问一问村里,谁家丢了一双九寸或者更大一点的鞋子!要快!”

掌灯的时候,整个村子里依旧不见多出来的那个人,有一户人家报失:“丢了一双新做的鞋子,九寸,还没来得及穿呢!”

祝缨到了这一家,问道:“鞋是谁做的?有旧针线吗?最好有相似的鞋子我看一看。”

那家媳妇红着脸,又找出一双鞋来,低声道:“是奴的针线,这双已穿过了。”

祝缨将鞋子看了看,又翻看了鞋底,道:“知道了。”

看天色已晚,当晚就在该村住下来,让村民依旧不许动,丁校尉的人换岗,轮流放哨。他们几个人分住在里正及里正的邻居家里。正在此时,村里一户人家传来了尖叫声:“我驴呢?!!”

祝缨只得再往他家去看,却是他养的一头驴没了。祝缨在他家里意外地发现了一双九寸的鞋印,新鞋,鞋底纳得跟那双九寸旧鞋手艺非常相似。鞋印只有进、没有出。祝缨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驴子是什么时候?”

这人一家人急得不行,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前天还拉车去晒谷场。”“不对,是前天。”等他们核对完了,发现驴子竟然是今早不见的!当时村里闹了一夜凶案,一大早的有些乱,父亲以为儿子牵了驴走、儿子以为是儿子牵了驴走。直到现在不许所有人出村,才发现驴没了!

攒头驴可不容易!一家人有叹气的、有跺脚的,也有流泪的。

祝缨道:“姑且记下吧。”她往驴棚里看了下,地上落了些干草,驴蹄印还有一点。然而天黑了,不利追踪,只得歇下。

——————————

次日,鸡一叫祝缨就起身,整个村子虽有起床、劈柴生火的声音,却有一种安静的感觉。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淡淡的恐怖与哀愁之中。

安静之中又有一种焦虑——稻子可还没有收完呢!就算出了人命,就算有人重伤,该打的稻子还得打,该晒的谷子还得晒。村民们心中惴惴,又不敢先闹。有愣子已然大声说了:“不能耽误天时啊!”

里正家早早起来做了早饭,熬了两大锅的粥,又忍痛拿了些鸡蛋出来,配上小腌菜。祝缨对小吴道:“跟他算钱。”

丁校尉的人吃得十分自然,当兵吃粮、天经地义。

一众人都吃过了,祝缨重新去驴棚里又看了看,吩咐里正:“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再循着驴蹄印带人追踪而去。

赵苏心中十分惊奇,请教道:“义父,孩儿也知道要蹑其踪迹,可是义父是如何做到的呢?”

祝缨随口道:“回去教你。”突然顿住了,再看看小吴,又看看仵作和小江,最后想起来高闪以及童立等人,心道:不止要让小江学仵作,还得让这些人懂些查案的本事。

她记下此事,且先去追踪驴蹄印。

出村行不多远,只见不远处的大路上烟尘滚滚,祝缨眯起了眼睛!丁校尉手搭凉棚看过去,讶道:“福禄县还有别的官军吗?大人且住,我去看看。”

祝缨慢慢地骑马在后面,只见两队人马会合,丁校尉大声地说:“某乃福禄县校尉,前面是何人?”

对面的声音更大:“老丁么?是我!前来捉拿逃犯!”

“常校尉?!”

两马靠近,他们是认识的,丁校尉原是在对面校尉手下做的副手,被调到了福禄县的。常校尉道:“你好啊,到了福禄县倒好发财!”

祝缨听着他这口气含着点玩笑式的讥讽,拢住了马不再往前,与他们隔了三丈远。丁校尉大大咧咧地:“哪里的话?倒好查账!什么逃犯?要兄弟们搭把手吗?”

常校尉不客气地说:“拿给他看。”

丁校尉道:“我哪识几个字啊?”

打开一看,是三张画得有些简单的人像,三张!丁校尉回头对祝缨道:“祝大人!”

祝缨这才上前,经丁校尉介绍,再与常校尉寒暄。校尉与校尉级别也是不一样的,常校尉看着高两级。不过没祝缨品级高,常校尉的语气里带点散漫地抱拳:“原来您就是祝大人!这般年轻,真如散财童子一般啊!哈哈哈哈!”

祝缨道:“散财童子也要有钱才能散,我这穷地方,哪来的钱?”

丁校尉把画像给祝缨,常校尉咳嗽一声:“这是我辖内的事,不好劳烦祝大人啦。”

祝缨已将三张画像看完了,第一张是个瘦子,毛六,二十三岁。还有一个完全看不出来特点的叫娄七,一般人画像,画师总会将自己印象最深的特点给画出来,娄七这张就完全看不出来,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这是一个男人。

看得出画师已经很努力了,他给娄七画了点青胡茬,连胡茬的形状都没有任何的特点。

最后一张叫王大虎——此人五大三粗。

三人与河西里正的描述居然出奇的一致。丁校尉低声道:“我调过来的时候,还不见思城县有这几个人,恐怕是新来的犯人!”

祝缨唤来河西村的里正,道:“你来看一看。”

河西村里正小跑上前,道:“小人也是听他们说的,很像!”

祝缨道:“拿到村子里,给老翁认一认。”

常校尉不耐烦到了一半,听到“认一认”,问道:“怎么?你们见过?”

丁校尉道:“在咱们这儿犯了案了!他们怎么跑的?”

常校尉笑道:“老丁,审我呢?”

赵苏已经拿了画像纵马回村了,过了一刻回来,道:“义父,就是这个王大虎!”

祝缨道:“常校尉,得给我个说法了!这三人犯的案子可非止一桩!再者,思城县的驻军跑到我这里来,没有说法的吗?”

常校尉一噎,丁校尉咳嗽一声,道:“校尉,要不你补个文书?”

常校尉脸色变得难看了,但又不能拂袖而去,三个重犯在他手里跑了,还犯了命案,他哪里敢就此离开?这三个人不止在福禄县犯了案,他们在思城县也是杀人逃跑的主儿!否则常校尉也不能亲自带了二、三十人来捉拿!

他们这一路,只能跟着这三人杀人的踪迹来追!

他的面色阴晴不定,看看祝缨又看看丁校尉,还是觉得丁校尉更可恶,又觉得祝缨讨厌。他手里是逃了五个人的,已抓回了两个,据二人供述,他们五人合作出逃,然后就分成两股。他据口供以及命案、失窃案追到了福禄县。

也不能怪他不移文就追过来,福禄县好些年没个驻军了,本来这一片也勉强归他巡护的,当然他一般也不过来。现在又急着捉拿重犯,怕他们将事情闹大,所以什么文书?没有的!先抓到人再说。

他也不喜欢祝缨与丁校尉,常校尉手下的兵,也有一些与丁校尉的手下是同乡。因为丰堡哗变的事情,消息灵通的人渐渐传了一点出来,原来他们嫌弃的鸟不拉屎的福禄县,居然有钱可以拿!常校尉手下的兵听了,虽不哗变,心里也懒洋洋的,做事不免懈怠,叫这几个重犯给跑了!

带着成见来的,常校尉言语中不就免带出来了一点。他也嫌弃祝缨虽然有眼无珠,还孝敬丁校尉?什么破官儿?也是个没骨头的!

丁校尉在福禄县的地盘上,也不怵“老上司”,虽不至于翻脸,但思及自己也是一县的校尉了,刚才好心说要帮忙还要被常校尉阴阳怪气,也就摆出公事公办的样子来。

气氛一时有些僵。

常校尉身后闪出一个机灵的亲兵,笑嘻嘻地对丁校尉说:“校尉,眼下是不是先拿下犯人再说旁的呀?”

话是在理的,就是怕当官儿的斗气。常校尉已是失职,是必得抓紧拿人的。就怕这地方官不做人,福禄县的习惯是——只要我不承认不上报,我这里就没有凶案发生,我这里就还是太平福地。

他们真怕祝缨也是这样的人。

丁校尉道:“县里的命案,归大人管的。”

他说了一句大实话,又说:“校尉,这群流人是什么来历?”

亲兵笑道:“都是手上有人命的主儿。”

祝缨道:“杀人越货不判死刑?”

亲兵道:“您老是个明白人,只要有钱,买命还是行的。”无非是把死刑判个流放三千里的,差别不是特别的大。譬如把个谋杀变成个误杀,或者失手。又譬如,一群匪类,头目是张三,必死,就将喽啰李四写成匪首,张三写成喽啰,除了二人的名字换一换,其实事迹统统不变。李四判死刑,张三判流放。地方上如果查得不仔细,就将这样的案卷交到大理寺,大理寺不实地查一查,也会批准了地方的判决。而大理寺不可能将每一桩案子都实地复核。

亲兵笑道:“是他们自己吹嘘的,小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过呢,毛六倒不是这样的,他是跟着械斗。”

又是械斗群架。

毕竟是自己的老上司,丁校尉的胆气还是没有祝缨壮的,他低声对祝缨道:“祝大人,还是先将犯人拿了,再理会这些吧。不然,他们又要接着祸害百姓了。”

祝缨对常校尉道:“校尉,我正巧在追踪这个王大虎,同去?”

常校尉掩饰着咳嗽两声,心道:你等着,拿到了人犯咱们再理论!哼!拿人犯还得看我们的!

他说:“好,请!”

——————————

祝缨从随身携带的笔袋里拿出笔,匆匆写了几行字,折了,封到一支小竹筒里,对丁校尉道:“校尉,派个人送到县衙,给关丞。”

丁校尉道:“好!”

一个士卒拿了小竹筒,从村里又找了头驴,一骑绝尘去找关丞了。

这一边,常校尉问道:“不知凶犯王大虎逃向何方了?”

祝缨道:“跟我来吧。”

她走在前面,赵苏、小吴等人跟在她后面,常、丁还在更后,常校尉骑马,祝缨要遁迹找路走得略慢,常校尉渐渐不耐烦道:“这样要到什么时候?既然知道方向了,只管一路遇到村子就问,没有就去下一个,他们已经杀红了眼,不会漏过经过的村子的。”

小吴心道:还不是因为你没看好犯人?我们县的犯人就老老实实的!

祝缨看了常校尉一眼,没说话,常校尉被她这平平无奇的一眼看得一阵不舒服,更讨厌这个嘴上无毛的狗屁县令了。

好在驴蹄印还比较明显,这头驴不是肉驴,它打了掌,右后蹄上有个豁口,只要看准了走得倒是快。

一路上,也有已经收割完的稻田,也有还没收割的。祝缨道:“留神,别踩着了庄稼。”

常校尉道:“知道。”他手下的人却有故意去踩倒几株稻子的,看得丁校尉一阵皱眉。丁校尉的军纪未必有多么的好,但是跟福禄县总有点香火情。哪怕平常自己路过时也会手贱、脚贱作践一点,看着常校尉的兵这么干他就不高兴了。

他大声地咳嗽,引来众人的目光,又故意看向那几个踩进稻田里的兵。将常校尉气得抽了这几人几鞭子才罢。

走了小半天,驴蹄印进了一个村子,祝缨等人入村。村子里的青壮也去收稻子了,只有老弱病残在,看在这一大队人,都吓了一大跳!

这村子里有个老农,是祝缨曾请进县城里种庄稼的,现在虽没再用他,仍是记得这个人。老农被兵吓着的,见到祝缨到来也不害怕了,乐呵呵地上前迎接:“大人!”

祝缨问道:“你怎么在村里不去田里呀?”

“老喽!回来拿个饭。”

祝缨问道:“村里有外人来了。”

“大人怎么知道的?”

“骑驴来的?”

老农眼睛左右瞄着,低头拿草鞋搓了搓地,道:“是是,在吃饭哩!”

祝缨问道:“驴怎么了?”

老农仰起脸,无奈地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大人呢,他说了,杀鸡、做好米饭,给他吃个饱,再装两篮酒肉,驴就送我了。”

小吴倒抽了一口凉气,祝缨道:“他在哪里?”

老农小心地问:“大人,怎么了?”他又看看这些官军,“那不是个好人?”

“他手上的人命比你家的人口都多!”常校尉不耐烦地说,“人在哪里?带路!”

老农慌得要命,赶紧在前面引路。祝缨道:“不要惊动村里人!”

哪能不惊动呢?一则常校尉急着抓人,他恨极了王大虎等人,动静就大,二则村童里顽皮的也不少,笑着、拍着手,呼朋唤友“看官军骑大马来了”!

祝缨道:“不好!快!”

老农一路小跑,还是慢了一步,他家门前的土场上,那个许诺要给他驴子的壮汉正左手按着他的老伴,右手持一把菜刀架在他老伴的脖子上!

围观的孩子们都吓呆了,有小童开始尖叫。祝缨道:“噤声!家里大人呢?把孩子带走!”

丁校尉就不客气了,一巴掌一个,拣叫得最大声的孩子一人后脑勺抡了一巴掌:“再叫!山上獠人下来把你抓了吃了!”

祝缨:……

赵苏:……

丁校尉还没觉得,他说这话实在是顺口。

祝缨心道,回去再同你算账。扬声问王大虎:“你在河西杀人了吗?”

王大虎没有将一个小白脸放在眼里,嘿嘿一笑:“该问杀了几个。”

“几个?”

王大虎道:“好儿子,真乖!叫你问什么就问什么!你爹我告诉你!连你叔叔一起干的,我们没数!哈哈哈哈!”

丁校尉脸上一黑,决定动手,再看祝缨,那不能叫她一个文诌的县令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摆手,左右各上两个士卒,将祝缨挡了个严严实实。

常校尉轻蔑地往这场闹剧里投了一眼,道:“围!”他的手下比丁校尉的手下更精干一些,都是健卒,行动间却更显彪悍。他们中先出八人抽刀对着王大虎,又有八人张弓搭箭,从持刀八人的空隙里瞄将王大虎。

常校尉喝道:“王大虎,还不束手就擒!”

王大虎嘿嘿一笑,挟持着老妇往后退,背抵在土墙上:“别过来!过来我就杀了她!”

柴刀贴着皮肤,老妇人也不敢动,小声地说:“这位官人,看我为你做饭份上……”

王大虎不与她废话,将柴刀又压紧了一点,老妇人吓得再也不敢说话。

祝缨轻叹一声,往后退了几步,闪到一所房子的后面,常校尉余光瞥到了,心中又是轻蔑一声。

赵苏等人也跟着退,赵苏低声道:“义父,就由着他们这样?我怕他不管这老妇人的性命,乱箭齐发,贼人死了,老妇人死活自是无人管的。”

祝缨抬手摘下了笔袋交给他,赵苏道:“义父?”

祝缨又陆续摘下了身上的一些挂件,将一柄尺长短刀抽出衔在口中,提起长刀,不等赵苏再说话,已轻盈地绕过这座房子。

她绕了一个大圈儿,绕到老农房子后面,纵身一跃跳上房顶,草房的顶不像瓦房,走起来更要小心,还要防着把房子给踩塌了。她从房顶轻轻地跃到了矮墙上,她双膝微弯,稳稳地站在了墙头上。

王大虎忽然觉得对面士卒的眼神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

他有点得意,仍是不对劲!这是一种直觉,刀头舔血的直觉,这种直觉救过他许多次。

未及细想,他挟持老妇往一旁移动,无论如何,先移开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狭长的刀狠狠地划过他持刀的右腕,快、准、狠,堪堪划断他的手筋!

王大虎吃痛,一声长嚎!猛地回头,看到祝缨面无表情的一张脸。

祝缨眼睛看着常校尉,又一刀劈在了王大虎的背上,创可见骨。

王大虎反射性地一抖左臂,老妇人呼吸顺畅了一点,扒着他的左臂便要往外跑!

王大虎察觉到了,他转过脸来左手一伸,重又准确地攫住了老妇人的脖子。他的脸对着常校尉等人,笑得十分狰狞。

祝缨从矮墙上伸出一只手,狠狠地抓向王大虎的发髻,用力一拽的同时跃下了墙头。她顺手将长刀插到地上,取手中短刀架在了王大虎的颈中!

“放人。”她说。

王大虎左手发力,老妇人开始翻白眼,喉头作响,对面一阵惊呼。

祝缨手中的短刀自王大虎的颈中划过,自左而右,深深的一道,切开了他的喉管,像在他的脖子上又开了一张嘴。

起初,血流得不如预期得多,因为没有伤到左边的动脉,直到收刀时切破了右侧的大动脉,鲜血喷涌而出。祝缨提着他的发髻,像是给一只鸡在放血,她的眼睛还在看着常校尉。

从站到矮墙上到王大虎的身躯重重坠地,不过数息而已。

书河书屋推荐阅读:鬼走阴渡灵记困龙棺足球:开局复制巅峰梅西属性斗破:重生紫晶翼狮王,多子多福大阴倌网络新聊斋玉生烟不想当邪神可以拒绝吗惊悚游戏:戏精大佬又在暴打NPC冥婚盛嫁:妖孽鬼夫,别过来!末世惊悚:我是全球最强玩家道寻缘捉鬼记捉鬼系统:反派天师,别太狂神伏魔捞尸人鬼灭:从只狼归来的灶门炭十郎师从大蛇丸,火影邪恶科学家风水秘闻实录一人之下:我,张之维,嚣张的张灵魂缘渡师探灵锦绣风华之农门商女逆天鬼瞳之极品贵女重生之萌妻是鬼差我把恐怖游戏玩坏了只想偷懒的我被迫成了火影重生之幽灵作祟独家记忆前世极品除魔系统这次不当训练家了万族之尊季小凡,你死定了天机佛事梦境异闻录斗罗:武魂诸葛连弩,射穿一切!猛鬼直播间送只鬼给编辑柯南之胜者即是正义网游之剑噬苍穹重生之暗夜千金刀梦魂狼人杀:我天秀,你们躺赢恐怖都市总有妖怪想吃我我的巫女妈妈莫言鬼事鬼生意之孟婆酒吧空间重生之商门影后
书河书屋搜藏榜:风水秘闻实录一人之下:我,张之维,嚣张的张灵魂缘渡师探灵锦绣风华之农门商女逆天鬼瞳之极品贵女重生之萌妻是鬼差我把恐怖游戏玩坏了只想偷懒的我被迫成了火影重生之幽灵作祟独家记忆前世极品除魔系统这次不当训练家了万族之尊季小凡,你死定了天机佛事梦境异闻录斗罗:武魂诸葛连弩,射穿一切!猛鬼直播间送只鬼给编辑柯南之胜者即是正义网游之剑噬苍穹重生之暗夜千金刀梦魂狼人杀:我天秀,你们躺赢恐怖都市总有妖怪想吃我我的巫女妈妈莫言鬼事鬼生意之孟婆酒吧空间重生之商门影后猛鬼收容所死人经(洛带)重生之极品玲珑千金绝色狂妃:鬼王的神医宠妃这才是都市文字修仙我在游戏王里开挂作弊茅山鬼王空间重生之黑暗女王漫威:十二符咒老婆在上:腹黑帝少成妻奴鬼眼阴阳道狂妃NO.1:尸皇逆宠小僵后魔女收收味我不会抓鬼延伸的世界我不可能是盗墓贼重生之将军会预知LPL中单共七斗,我独占十斗神医谷晨
书河书屋最新小说:监控人:誓要把gman冲下水奥特曼之流浪亡魂一人之下:让我揍天师?得加钱!从海贼开始万界模拟棺山术下八门天师无双师从大蛇丸,火影邪恶科学家霍格沃茨的和平主义亡灵巫师不许没收我的人籍从皇马踢后腰开始无限绝望游戏海贼世界的一刀超人NBA之大龄巨星一人之下:我,张之维,嚣张的张上门姐夫LOL:主播没落网,只是退网网王:奇迹时代!木叶:准备叛逃,系统来了在数据化世界搞基建诡异监管者这次不当训练家了玩家请闭眼精灵:开局谋划闪光巨金怪篮球没有捷径英灵时代,十连保底和灰风一起穿越到战锤40K教练,我还不想退役啊蔷薇庄园牧者密续柯南里的不柯学侦探地狱迷宫来自角落的潜伏者九龙抬棺被偷听心声后我成了朝廷团宠原神:开局沙海,直抵神座死灵法师只想种树让你印卡,没让你弑神NBA:奇迹缔造者战锤40K:凡世之神人间苦我在阴司当差NBA:我有3没D,还不会运球给斗罗一点科技震撼提瓦特之我在至冬做卧底斗罗之瞎子斗罗忍校教师,我教书就能变强LOL:拐跑恩静,飞科心态崩了奥特曼之我只是个科学家只想偷懒的我被迫成了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