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锦的骨灰在禧福寺。
秦商是特意在宫里换过一身孝服后才过去的。昨日从公主府进宫时,她便没有带任何护卫。今天从宫中前往禧福寺,她仍然不想带任何人。但是最后还是拗不过皇后,只有在宫中挑一个人陪着她去。皇后的意思本是想让她挑个禁军侍卫的,谁知她张口便挑了苏寒,直到离开的时候母亲的眉还是皱着的。
“你等着我,我很快。”走进寺里后,她吩咐身边的人在寺门这儿等着她,自己独身一人朝着安置骨灰的功德堂走去。跟苏寒呆在一起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喜欢与别人交谈,对万事都不放在心上,虽然有些冷漠的感觉,但却是她现在最喜欢的相处方式。
“你回来了?”功德堂里已经站了一个女子,见到她出现,不由走过来先给了她一个拥抱。
“我没事,阮阮。”她知道殷阮的担心,所以最后反倒是她拍了拍对方的肩以示安慰。
两人并肩站在功德堂的骨灰架前面,这里摆放的都是一些不得不火化又不能安置在家族陵园的人的骨灰。秦商看到装着施锦骨灰的瓷罐被放在了虞苏姜的旁边,两人占据了这架子上的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生前皆已受尽世人目光的非议,海禅大师也想以此来让他们的死后安宁一些。
“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恨不恨他。”半响,殷阮突然这样问道。
“因为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说完,她也问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他为什么会自杀?”
“之前他在这里住过一个月,那时他的样子便不是很好了......就好像活着才是最难做到的事情。”殷阮回想着那时的事情,神情怅惘,“我曾试图劝过他,可是他那个人......他比我们所有人想的都明白,他比所有人都清醒,他只是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病太严重了。”
长久以来各种压力压在肩上,对家仇对敌人对爱人,施锦所背负的东西远不是外人能凭空想象到的沉重。而虞苏姜的死就像是导火索,终于引爆了这一切。所有情绪一朝爆发,他终是承受不住了。秦商一直能理解他的病症,但却未曾想过最严重的阶段竟然这么快就到来。
“阮阮,”想了想,她还是开口问道,“如果......如果让一年前,刚刚得知夫君死讯的你嫁给施锦,你会怎样做?”
“问我吗?”殷阮突然笑了,笑中带着苦涩,这是她很少会露出的表情,“其实无论你在当年还是现在这样问我,我都会回答我会嫁给他。只不过当年是为了报仇,现在.....现在我是不是很奇怪?竟然对杀夫凶手的恨意都能磨平。而且,秦商,你跟我不一样。林和希于我,从小就是执念。你要嫁的人,对你又意味着什么呢?”
殷阮猜出了她即将嫁给杀了施锦的凶手,但这个问题她却不知该怎样回答。自她一年前认识顾尔雅起,那个少年给她留下的两种极端的印象此刻在她脑中交换闪过。
最终,她说的是,“没意义。”
不爱不恨不纠结,全无所谓,毫无意义。
“秦商.....”殷阮的眼睛微微瞪大看着她,似是觉得眼前这个少女有些陌生。
“两次都在丈夫刚刚离世便改嫁的话,我迟早会遭天谴吧。这一次,还是三年后再嫁吧。”对于好友那诧异的眼神,秦商只是一笑置之,然后认真的提议道,“要不要跟我回公主府生活?父皇他不会为难你的,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这对这禧福寺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但是殷阮却摇了摇头,“我在这里才是最好的。而且,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通。”
比起真正的丈夫,慕容济的死才是殷阮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心结。秦商能够理解她的心情,便也没有勉强。两人又在这功德堂里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各自回了自己该回的地方。
“住持。”在离开之前,秦商碰巧遇到了海禅大师,便也停下脚步合掌行了一礼。
“殿下节哀。”海禅大师同样合掌念了几声“阿弥陀佛”,然后等着她先离去。只是她却没有继续往寺门外走,而是突然问起了一个问题,“不知住持可否告知本宫,本宫的驸马为什么没有被土葬而是被火化?”
“这是驸马爷自己的意思。驸马爷曾在本寺住过一段日子,那时他便交代老衲,若是有朝一日他遭遇不测,便将他的尸体火化安置在寺中。”海禅大师平静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原来是他的意愿吗......”秦商最后又远远的看了一眼功德堂,手中的佛珠攥的更紧。她本是想将这串重新串好的佛珠放到施锦的骨灰边,但是来了之后却又改了心意。就当她自私一次吧。她连他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就永远的失去了他,她甚至没有与他好好道别一次,没有好好的将他的样子烙印在自己心底。
就让她留下这个唯一的遗物吧。
“住持,”离开前,她问了海禅大师最后一个问题,“你相信因缘天定吗?”
“佛家最讲究因果。”虽然她并没有直言自己真正想问的事情,海禅大师却好像看透了她所想的一切,“世上没有事情是由上天决定的。有因必有果,有果必有因。一切的结果都有前因。无论是什么事情,既然会发生,就必然是前因的结果。”
“那我为什么会遇见他。”
“若前世没有相欠,今世便不会有相遇。凡尘俗世之人都逃不过这因果轮回。”说罢,海禅
大师合眼低声念起了佛经,似是以此来感叹红尘纷乱。
上辈子相欠......一向不喜前生今世之说的秦商突然爱上了这个说法。因此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自己的突然迷茫找到一个最安心的答案。
“就当我上辈子欠了你吧。”对着功德堂的方向一笑,她握着手中佛珠转身离去,同时也摒弃了自己最后的一丝念想。
“要送您回府吗?”见她终于出来,苏寒第一句话便是这个问题。
“你也不用把你想离我远一点的心情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她不由调侃道,“亏我还想向父皇要了你给我当护卫。”
“奴才不会武。”虽然她说的是玩笑话,他却回答了实话。
这倒是个出乎她意料的事情,不自主的愣了一下之后才自言自语道,“是啊,你又不是他……”
纵然再像,这世上又怎么真的会有第二个施锦。
一切都结束了,找不回了。
*
回到公主府时正是晌午,一天之内最惬意的时光。府内诸人似是都在等她,她的目光却扫过众人,然后发现其中果然没有那两个人。
“殿下。”对这公主府还很不适应的九九凑过来低声说了一句,“颜公子好像要离开这里了。”
“他想走便让他走吧。”这并不是一件能让她吃惊的事情,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也如同在说今日阳光明媚一般理所当然。
并不是出于怨恨或出于失望。只是在经历了这些事情之后,经历了昨夜将眼泪流干的痛苦,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很多事情都没有了执念。诚然,她对颜央的迷恋和爱慕未减半分。但她却不在意这一点了。没有了一些虚妄的期待,剩下的唯有平淡。
“颜公子!”九九突然惊呼了一声。
秦商转过头便看到了站在那里的颜央,他不知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但一定听到了她所说的话。
“给你。”他将手中的东西递给她。
那是一本书,这世上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史书。
秦商接过了,但没有去翻。因为她知道原来那本早已被毁,这是他依凭记忆写出来的。毕竟他很早就答应过她这一点。
“你要回庄山?”
“是。”他并没有惊讶她竟然猜到了这一点。
“如果这就是你想了这么多日的决定,那便走吧,”她对着他弯了弯嘴角,平静的说道,“想回来的时候随时回来,不想再回来的话,希望你一生平安。”
“颜央永远是长陵公主府的颜央。”他抬眼看向她那无波无澜的目光,眼中隐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闪过,紧接着又说道,“而我,以后不再是颜央了。”
旁人听不懂他的意思,她却很快就明白了,“原来你就是那个掌门。”但她也只是感叹一声,并没有继续问他庄山到底意味着什么,竟能让他舍弃自己原本的一切,舍弃颜家舍弃天下。明明他与皇帝之间的争斗还没有开始,明明之前做了那么多只为一搏……他竟然就这样突然选择了另一种人生。
她不想问,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之前所做过的一切都很可笑。
她从来没有帮到过他也没有害到过他。因为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无足轻重,她甚至从来都没有看到过他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不知幸运或是悲哀,现在的她即使想到这些,也毫无感觉。
“再见。”平静的道别,平静的转身,她看不到身后之人的目光,心中无波无澜。
穿过院子来到颜央曾经的房间,当她推开房门的时候,果然看到了顾尔雅正站在房中看那幅《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要给我的先夫守孝三年。”她这样告知了他,“等到三年后再成亲吧。”
“悟性真高。”他转过身,赞许的朝她点点头,“还以为你会做什么无谓的反抗呢......”
“我没想通我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她很是疲惫的坐在他身边的椅子上,任由他也紧跟着坐到她身边,但却连目光都懒得朝他那边斜一斜,“但我觉得你应该很讨厌颜央。所以我只能认为你是喜欢抢他的东西而已。”
“真不知道你是贬低自己还是抬高自己?”他像是觉得很好笑的看了她一眼,“我对你,是我个人的兴趣,你不用怀疑这一点。而且,你要搞清楚,你还不是颜央的东西呢。他要你吗?”
“确实,是我想多了。”她爽快的接受了他对她的讽刺。
“你想知道些什么?我不像是你身边那些人,无论是什么秘密,我都能告诉你。”他将自己的身子朝着她那边倾了倾。
她并未躲避半分,神色淡然,“好啊,以后慢慢讲吧。反正,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从今日算起,她与他的婚期还有三年之久。这时的她本以为这就是最久的时间了,却从未想过自己的一句“很多时间”竟然长达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有同学会好奇为啥标签栏没有顾尔雅这个人......因为魔王他已经超脱了主角配角的范围→_→我不知道放前一栏好还是放后一栏,干脆不放,给他一个特殊的待遇。
【本章讲的可能就是“我爱你,但我已经不喜欢你了”,真正精彩的故事从现在才正式开始。】
【颜央一定会回来的。说不定正好就是大婚的时候回来呢=w=他可是男主啊....以后的各方面优势只会更上一个层次】
【本章也可以取个别名为——‘秦商与她的四个男人’】【别当真,我只是开玩笑......→_→】
【下一卷开始终于不写这些拧巴的文臣了,是武将的主场了=w=少年将军立马横枪哦,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