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推开牢门,带臭湿气扑面而来,但宋绍元神色不改,几步就走到苏寒所在的单独牢房。铁栅栏看起来加固过,连锁都有五六把,里面很宽阔,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刑具,角落手脚都被锁上铁链的人头发脏乱,血染衣衫,他微仰着头,却挡住了神情,但从刑具已被染上淡淡褐色便可知他已受过多少刑罚。
宋绍元极有耐心看着,仿佛在观察着什么,倒是苏寒看了他一眼,嘴角弯了弯,“宋大人。”
就是眼前这个人把自己的儿子打成了残疾,终生都要在床榻上度过,宋绍元一见到他便控制不住双手的颤抖,恨不得现在立刻把对方也活活打死在这个地方,但是那样的话太便宜了他了......绝对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我真想把尘儿经历的痛苦加倍奉还给你。”
“让我也断子绝孙吗?太可惜了,这一点轮不到你来做。”
“你......”
“你儿子做了什么事情,他自己知道。他把我妹妹折磨到那种地步,真的以为我永远也不会发现吗?”苏寒倒是丝毫没有畏惧丞相大人的怒气,笑意越加明显,“我没把他打死,算是我失手。不过现在更好,他啊,生不如死。”
攥紧颤抖的双手,为官多年,宋绍元早已养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习惯,平复了一下心情后,竟也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寒,在司礼监这么多年,你还真是没有白呆啊。”而笑过之后,这个年逾半百的老人突然靠近了铁栅栏,沉声说道,“但是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你以为你是施锦吗?”
这个天底下只有一个施锦,只有一个人能做到权倾天下的地步。
“你又不是施锦,还敢干出这种事情。你有什么可依仗的?宫里那个女皇帝吗?”宋绍元的眼中闪过一抹嘲弄之色,“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救你。”
*
对于这件事怎样处理,颜央的办法很简单。
他没有理会刑部的上报,也完全没有提起苏寒这个名字。几日以来,他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将众多大臣呈上来参奏丞相宋绍元的折子送到了秦商面前。
与颜央有关的所有人都在弹劾宋绍元和宋家在朝为官的子弟们,不仅如此,就连与宋家有牵扯的官员们也开始受到波及。即使是再清廉的官员也很难没有把柄,何况本就算不上清廉。宋绍元为官以来暗中做过的所有不正之事,事无巨细皆被查出。连带着宋家的子弟私下里做过的罔顾王法的事情,无论真假,都被当做真事立案。哪怕是没有被抓到把柄的人,也被硬是安上了百口莫辩的罪名。非但如此,这些事情还被传到了民间,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宋家的声誉一落千丈跌进谷底,牵连的人员多达数百人。
而颜央和秦商,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苏寒的事情,似是任由宋绍元和刑部处置苏寒。
最终,一夜之间似是老了十岁不止的宋绍元终于来到了仪元殿。
“陛下何必为难宋家的人?”纵是再不甘心,宋大人还是恭敬的跪在了新帝面前。
殿内除了颜央之外,再无他人,秦商也就不再掩饰什么,直接答道,“那你又何必揪住苏寒不放。”
“我尘儿何其无辜,就要被苏寒打成残废之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如果我宋家只有尘儿一个儿子,岂不是要因此断了血脉?”只要一想到小儿子的样子,宋绍元就忍不住捂住了胸口。他确实是老了,只要激动起来便容易气血攻心。
“无辜?”秦商反问了一句,“真的无辜?”
在苏寒被抓之后,她便立刻将苏襄找来了解了前因后果。原来那宋公子虽然长得人模人样,又会花言巧语蒙骗少女,但在真的让苏襄心甘情愿嫁给他为妾之后,就因为自己的怪癖百般折磨这个貌美倾城的妾室。正室夫人薛氏出身名门,他不敢对其做些什么,但苏襄只是一介农家女子,即使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手中的权力却被皇帝不断削弱,没什么威胁。而苏襄本来不想将这些事告诉哥哥,生怕哥哥一怒之下去找宋尘报仇。偏偏这几日,秦商带了苏襄进宫,朝夕相处之中,苏寒到底还是发现了妹妹胳膊上的伤痕。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
如今宋绍元说宋尘无辜,秦商本想用事实反驳他一番,但碍于苏襄的脸面,索性什么也不说了,直接冷声道,“宋大人年纪也大了,为朝廷尽力尽力这么多年,是时候安心养老了。”
这一点倒是宋绍元在来之前没有预想到的,他本以为这个暂代帝位的公主殿下只是想救苏寒脱难而已,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会直接做到剥夺他官位的程度。难道救苏寒是个幌子,她的根本目的其实是想要把他从丞相的位置上踢下去?
但是等他震惊的抬起头的时候,留意到的却是颜央的表情。颜央冲着他浅浅一笑,似是在示意尊敬,但却让他瞬间有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不,皇帝确实只是想救苏寒,但是颜央却要利用这一次的机会一箭三雕。颜央远远不只是想让他一个人从丞相的位置上退下,还有宋家的所有人。一救苏寒,二夺丞相之位,三......让朝堂上的势力彻底换成另一批....
“下官觉得,还是告老还乡这四个字好听一些。”从始至终,颜央都是坐在椅子上,就连皇帝站起身,他都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现在无官无职,前不久还是叛臣身份,以什么立场来自称一句“下官”?宋绍元盯着那张年轻而平静的面孔,久久说不出话来,本想伸出手去指他,但是颤抖的手指还没伸出,就已经气血上涌很快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
这件事以宋绍元辞官,宋家子弟及宋氏势力官员皆被贬被罢黜为结局。也是在这件事后,消失三年之久的洵钰公子颜央再一次踏上了朝堂。这一次,他不再是黎朝的少师大人,而是祟朝的丞相。至于因此次事件而空出的诸多官职,也由新任丞相颜央亲自挑选出的人来补上了。如果有细心之人,不难发现,在此事之后重新上任的一些官员皆是当年为求活命委身长陵公主府的那群人。
颜央一派的官员占据了朝廷的半壁江山,史书上的“千古第一佞臣”也正式开始了自己独揽大权、结党营私、陷害忠良、横征暴敛的政治人生。
秦商再次见到苏寒,已经是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
他穿的很是单薄坐在一个宫殿外的栏杆上吹风,她走过去看他,先是看到了他眼角的伤口,如果那伤再偏个一寸,他整只眼睛就算是瞎了。
“襄儿说,她想跟你一起生活。”她坐到他身边,悬在半空的双腿荡来荡去的很是自在。“我听她说过,她这辈子什么也不想要,只想和哥哥在一起好好的活着。”
“可是我不能陪她一辈子。”听到这些话,苏寒的目光黯淡了不少,“她总会找到一个与她真心相爱的男人,然后有自己的家,与丈夫孩子安稳的生活。哪有人会和哥哥生活一辈子?就算她想,我也不会允许她那样做。”
“你什么时候能为自己活一次?”她用余光都能瞥到他脸上的伤,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却仍是不忍心,“为什么要和那个人一样,人生的意义全是别人?”
她说过自己不会再说他与施锦相似,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说出了口。因为她一点也不想他重蹈施锦的覆辙。
只是她激动的话语却换来了他的面无表情。
那副漠然的样子,仿佛在看一个疯子一样。即使她知道他心中绝对不是这样想的,但还是忍不住撇了撇嘴,“又是这个样子......”
“对不起。”最终,他还是没把自己心中所想说出口。
“我会一直帮你照顾襄儿的,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能欺负她。等她找到了真心相爱之人,我也会送她风光出嫁,绝不会让她再次经历一次这种事情。所以,你放心吧。”
“谢谢。”
“那你下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我商量一下,不要自己去冒险。”
“我知道。”
“苏寒。”
“嗯?”
“苏寒。”她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然后转过头看他,等到他也转过头之后,她才笑了笑,“没什么。”
她没告诉他,她到底想说什么。他也没有告诉她,他早就找到了人生的另一个意义。
有些事情还是适合埋在心底,永远都不要说破。
三日后,顾尔雅率军出征。
作者有话要说:目测三章以内....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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