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传来的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只有两个想法：靠，这老家伙真踏马的阴。
还有，怎么又是左边受伤？
这剧烈的疼痛使我的灵台瞬间清明，全部意念集中在运行玄冰剑诀之上，过了片刻总算将被封住的身体冲开一部分，至少手能够移动了——短暂地凝聚内力后，我向着老道打出一掌。
本着以牙还牙的心态，我打得也是他的左胸。
玄冰之力经由我的指尖输送到老道身上，又因为这是愤怒一击，一下子用力过猛，此次攻击耗费了我的全部内力，同时指尖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老道受了我这一下也不怎么舒服，直接倒在地上，全身结着薄薄的霜，不时还抽搐一下。
不亏，不亏。
这想法一冒出来，我全身的力气就彻底告了罄，左胸的痛感疼得我几欲翻白眼。
眼前一阵眩晕，净魂在一旁发出的嗡鸣声不住地传到我脑海中，不过这次我却没有了回应它的力气，不止是左胸，就连我的指尖、整条右臂都在颤抖并疼痛着，全身的筋脉岌岌可危，颇有一种即将断裂的架势。
又一阵更强烈的眩晕袭来，我只感到自己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脸朝下摔在地上。
“师兄！”
是谁在叫我？
脑袋已支持不住任何思考茫茫然一片，一声又一声地“师兄”如同天外而来，然后一双手臂紧紧搂住了我。
“靠……这谁，勒死小爷了，喘不过气了都。”
无力地抒发着自己的不满，那人大概是没听清楚，将耳朵凑近了我的脸，问道：“师兄，你说什么？”
左胸前的衣服湿润起来，我还没来得及思考那是什么，接着身体一个落空，那人一言不发地将我背在了后背上。这样的姿势令我左胸更加疼痛，不过已无力去表达了。
好在那人然后又像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将我从后背上弄下来，再抱在了怀里。
舒坦多了。
不过小爷长这么大，算算年纪也将近一百，换做凡人已经白发苍苍，竟然被人给公主抱了？！
最后的心声成为即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左胸痛感更为强烈——“师兄，不要睡。”
一股热力覆盖到了我的后心，身上稍微回暖了些，而意识依旧昏昏沉沉。
“你是……哭巴精儿？”
“……是我。”
听得师弟的回答，我一下子放宽了心，总归有个熟人在身边，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了。至于数年前的那什么告白早已被当时的我忘却到九霄云外了。
“哭巴精儿怎会跑到这里来，我不信，除非你给我唱首歌来听听。”
“……”齐祯，也就是哭巴精儿，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我再一次意识模糊即将睡着的时候，耳边响起了歌声。
少年游，
游到白了头，
泪沾湿衣袖，
寿命无止休。
本无愁，
江湖何处有，
天下无可留，
春去还有秋。
少年游……
劝君莫要少年游……
低沉的嗓音断断续续，虽然不知道齐祯唱的是什么，但潜意识告诉我他没有跑调，只是声音略带沙哑。
即便如此，也吊住了我的最后一口气。
将我从快要见到阎王的临门一脚硬生生拉了回来。
托住我的手臂始终平平稳稳，意识不清醒的一瞬间竟让我产生了想要长眠于此的冲动。不知过了多久，感到自己被放到一个台子上，凉凉的，不过正合我目前的身体状态。
上半身被推起，双腿交叠，衣服被脱的只剩个里衣。
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于我的后心，源源不断地输送着内力。
大量离火之力在我体内咆哮着，激起了原本的玄冰之力的反击，这一冲撞使得我不禁喉咙出现腥甜，不过怕齐祯那小子被吓到，好歹还是咽了下去，就是胃内一阵翻腾。
很快地，又一股离火之力输送过来，先前咆哮着的离火之力被这一股温和的力量包裹着，形成一圈又一圈火红色的光团逐渐与我的玄冰之力相融。
我不能张口说话，齐祯也如此，但我们可以共同看到我体内内力的转换和变化。
这就是巽风、离火与玄冰三决的真正奥妙，可相互解伤，可以促进修行，亦可内力转换。
耗尽的内力得到了补充，我的意识也不似先前那般衰弱，右手结的冰碴渐渐有了融化的迹象。
既酸，又麻。
胸口的痛感已经完全不见了，倒不是愈合，而是齐祯用他的离火之力将伤口包裹住了。
“师兄，集中精神。”
“……”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发现我在胡思乱想了。
当日经过离火之力的调解，我的内力枯竭情况已得到了大大的缓释，死是死不了了，不过超负荷使用的筋脉以及跟老道两败俱伤造成的伤口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养好了。
半个月后，晚，结束了内力输送，齐祯为我把衣服披上，我转过身，正看到一脸苍白的他。
双目失神，嘴唇几乎没有血色，这是内力即将耗竭的前兆，我一急，连忙去捉他的手，他想着躲开可到底顾忌我胸口上的伤。
一摸到他手，刺骨的寒意令我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可脑门上的冷汗终于是流淌下来了。
“你小子是不是傻？”我有点愤怒了，没想到齐祯为了让我快速恢复内力，竟然全力输送自己的离火之力，只有这已经很过分了，不仅如此他还撤去了自己全身的护体内力——只是为了更好地给我疗伤！
顿时给我气得眼冒金星。
见我如此，他以为我又要复发赶忙过来扶我，被我挡下了，然后便分别抓着他的一只手为他输送内力。
“打开护体内力。”我道。
齐祯一声不吭，但到底是照做了。
双双开启护体内力后再进行输送，这对两方都是有益的，除了速度可能会慢上一些，但总归较为柔和。
像他之前送一份内力再加一份内力作为包裹，完全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策略。也让我自责，作师兄的没有好好照顾师弟，反倒是师弟救了我一命，还差点害得他内力耗尽。
约莫一个时辰，总算将齐祯的状态调整到正常了，期间我也把左胸他留下的离火之力输送了回去，再用自己的玄冰之力填补上——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冰镇鲜肉了吧！
浓浓的困意袭来，身上的伤口也一波又一波地冲刷着我才恢复不久的神经。
“你怎么来了？”
面对我的问话，齐祯沉默不语，只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正地盯着我看。
“我前些日子碰到小蝶儿和小黑了，”一边看着齐祯的神色变化，我一边道，“听小蝶儿说，你也突破到第八层的大成之境了？”
齐祯依旧没说话，而眼中微微带了点笑意，撤去了隐藏将修为显示给我看……这小子！竟然与我境界一般无二，甚至还有一部分超出的趋势！
这不就是说齐祯这个师弟会比我先突破到第九层了？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起初我是不信的，本来嘛，自己天赋便是万中无一，谁知还能碰到个比自己天赋还强大的师弟？
妈的。
怪什么天赋，人家修行的时候你在干啥，天赋能造成的影响远远逊于用心修行。
而对面的齐祯也因为我变换不断地表情终于憋不住、噗嗤一笑。
“你是出来找我的？”
“恩。”
在齐祯那直直目光的注视下，我几乎要败下阵来，从小到大自他学会说话起、我跟他吵架就从来没有吵赢过，别说等他长大之后见个目光我就犯怂了。
当然，这些我是不会说出来的。
只是有些事该做还是要做。
“回去吧，师兄还有些事没有想通，况且净魂的作用我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就这么去见师父实在是没有颜面。”
转头的时候我才发现这是哪里，正是我们与凛第一次想见的地方——千年寒冰所在之处。伸手捞来靠在墙边的净魂，我从剑尖一直抚摸到剑柄，刚要说话嘴巴就被一只手给盖住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齐祯也盯着我手里的净魂，垂着的眉眼令我看不到分毫他的神态，“但我出来也有我的目的，不止是为了找师兄你而已。你当我齐祯就只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追着你屁股后面跑的哭巴精儿么？”
“说得没错。”
由于听的时候稍微有点走神，所以一听到齐祯的问话，我下意识就把自己的真实所想给暴露出来了，不由得讪讪一笑。
“……”
齐祯不接话，不过我知道他肯定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只见他走到一边素手劈了一块寒冰下来放到寒室的门口处坐了下来。
“你歇息吧，我在此守门。”
这小子真是以不变应万变的个中好手了，他这么一个举动使得我接下来本要出口的所有话都憋死在腹中。
摇了摇头，心道哭巴精儿真是长大了。
……长大了，这三个字怎么听起来那么别扭呢，其实我大概是不记得了，齐祯自打处于襁褓中被我抱回师门伊始，便始终是个小人精儿。换句话讲，即便当初救他的不是我，而是任何一个凡人，只要齐祯有了自主意识后我相信只凭自己他也能很好地生活。
一直长不大的是我。
我怕那个小小的哭巴精儿受委屈，怕小胳膊短腿的他被石子绊倒摔着，怕还不会用饭勺的他不小心戳到自己的脸，怕没有见过小动物的他对这个世界太过好奇……事实上那不过是我想象中的他罢了。
小小的一个哭巴精儿其实什么都懂。
会在我身负重伤时趴在我的胸口观察着我，会在我用了破禁术受玄冰之力反噬时用手掌包住我的胳膊，会在我去救傻鸟有些畏缩不前的时候告诉我别怕。
哭巴精儿，其实，一直都比我要成熟的吧。
不成熟的只是我而已。
兴许是人重伤未愈，情绪多少都会低落些，眼睛感到一阵酸涩。
分明是齐祯不远万里跑来接住了我，分明是齐祯险些内力耗尽才救了我一命。陆潸阿，陆潸，就因为当初师弟的一句告白你便能对他如此过分？
齐祯能有什么错，如果非要怪的话，就怪你自己当初非要逞什么英雄受了老头的嘱托，否则怎么会发生这种藐视人伦的狗血桥段？
我是不想找姑娘耽误人……可也不能因此就跟我师弟双宿双飞了吧？这叫我师父师妹怎么看？这叫大黑小白怎么看？我连我自己那一关都过不去！
……
情绪越激动，呼吸也越发急促。
齐祯以为是我强势有变，连忙起身过来查看，被我推拒开来：“师弟，师兄要跟你道个歉，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我。”
“何事？”齐祯的话语依旧那么简单。
“是师兄的错，倘若师兄当年不救你，现在也……也不会造成如此尴尬的境地。就算救了，也应该将你送给山下随便一个好人家才是，跟我跟师父修什么仙呢？浪费了大好时光，还连累得你同我一般找不到婆娘。”
眼前人的眼神明显地黯淡下去，起初是星光点点，那么现如今就是一片无光了。
我倒希望他能像以往一般，用犀利的语言将我的话头怼回来怼得渣都不剩，可是他没有，连一个动作都不曾变化，只是依旧保持着双手扶住我肩膀的姿势。
良久，终于道：“师兄说得都对。”
我这个冷静地不似常人的师弟，有生之年我头一回希望他不是那么冷静，并且这种冷静不是仅限于这一世不到百年时光——仿佛延续了千年之久，而究其原因我也不知为何，只是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不禁有些怪异。
这种念头令我如芒在背。
可是狠心丢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会让我轻易想起来呢？
殊不知天道有伦常，有因即得果。
正当我准备叫齐祯先休息一会的时候，遥遥地听得这片地下空间之上传来一声呐喊。
“姓陆的小子，你赶紧给我滚出来，我知道你就躲在地底下！伤了我徒儿还想一走了之？呵，不知轻重的混小子，老夫今日就要你拿命来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