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做好所有准备，走进手术室。进来之前还跟同参与手术的助手们做了详细的规划，也仔仔细细看过弹片的位置，这才带着半分犹豫地进来。
看见那张脸的瞬间，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又被她硬生生憋回去，立刻抬头看向无影灯。
这里除了徐御荣和秦枫就没人知道她的过往，如果在这儿带着个人情绪做手术，不仅有失公允，还有可能会对患者造成伤害。
闭眼深呼吸，逼着自己在脑子里过了几遍当初站在徐御荣身后大声许下的誓言，宋淮重新睁开眼，冲着周围的助手点点头，伸出手：“上青龙偃月刀。”
她要救人，不管现在躺在这的是谁，不管她认不认识。现在她是主刀医生，他是需要被拯救的患者，她背负着医者的责任。
助理跟宋淮关系还不错，当然也知道平时这几个外科医生总喜欢在手术中开开玩笑来缓解紧张氛围，笑着递上手术刀。
弹片的位置比较难以用肉眼找到，即使手稳如宋淮，也难以立刻就准确找到位置。难怪当初在总队医院做手术的时候没有把这块也取出来。如果没有精密仪器辅助定位，常人根本做不到。
“盯着血压心跳，有变化立刻告诉我。”
“血压正常，心跳正常。”
“那个血栓要怎么办？”
宋淮看了眼对面的人，又立刻收回视线：“我能做的只有让他不再多个血栓出来。”
助手及时给她擦掉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你好像很疲惫。”
“感觉你也很紧张。”对面的助手再次发话，有些抱歉。“对不起啊，刚刚让你分心了……”
“没事，继续盯着血压心跳，有任何异常哪怕轻微变化都要跟我说。”宋淮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屏幕，眼里终于闪过雀跃的光。“找到了。”
“这个位置有点深。”
“周围的坏死组织也没清干净，贸然用镊子只会破坏那些完好的组织。”
宋淮没说话，任由身边几个人叽叽喳喳地商量着应该怎么做，盯着这个睡得并不算安稳的男人的脸看了几秒，被掩盖在口罩下的嘴角微微扬起，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迅速聚集。
好久不见。
你这些年来过得怎么样？
如果这次没有见面的话，是不是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我躲在这里，你继续做人民公仆，从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任何交集。
我在这些年里努力逼着自己不要想你，甚至在远离那个城市的时候就已经丢掉了和你有关的所有东西。但是这块手表，我舍不得把它丢进垃圾桶，就只能强迫自己忘掉它本身所有的意义。这么多年以来，后面的刻字已经有些磨损了，我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回想起来“WY”究竟是什么含义。
我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你。
枪伤，想想就是个可怕的东西，还有动脉血栓，太危险了，我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帮你。如果之后的复健可以让你的右手重新恢复到曾经那样，那再好不过。
特警这个身份很帅，自然也很危险，但更多的是，它很适合你。
曾经答应过的“毫发未损”和“平安”，你都没做到；我答应过要等你，我也没有做到，所以我们扯平了。
我不会怪你什么，也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已经变得太过陌生。
这次之后请不要再受这样严重的伤，更不要再躺在这样的台子上被人剖开道口子。你曾经说过你不会让手上沾着自己的血，那这次呢？你在受伤的那瞬间，想的是什么呢？
也希望经过这次，以后可以不用再见面，无论以什么形式。这样的状态已经保持了十多年，那么未来也请继续这样下去，不要有任何交集。
我这十几年生活得很好，也很抱歉之前的不辞而别，难言之隐不方便透露，也希望你不要去追问原因。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应该也不错，毕竟现在是以特警的身份重新出现在我面前，过去那个少年已经变成现在这般为了给队友打掩护而受伤的男子汉，佩服之余还挺羡慕你的队友，因为他们也能像我曾经那样享受着你的照顾。
有很多话想说，但又不想让你知道。正好你现在还睡着，我说完这些，你也完全没听见，这也不错，不是吗。
对，我很想你，看见你的那瞬间，我就知道，我根本忘不掉。
也是，现在我们已经彻底形同陌路，我不能以过去的模样站在你面前，更不能幼稚地跟你翻着过去的回忆。
报告上说你还未婚，但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呢？你当初说要变得更加成熟，那时至今日，你是不是已经更成熟、更有责任感地爱着谁呢？
我爱过你，但是这份感情早就过去了太久太久，你会不会觉得它实在幼稚得可笑至极呢。
宋淮缓了缓神，依旧默不作声地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捏着那块小小的弹片，丢进小盘子里，扫了眼周围的各个屏幕，和助手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点点头。
“准备缝合。”
以前在医学院上课的时候，教授就让大家练缝合技术，还专门买了不少鸡蛋回来——只在那层薄膜上划个小口子，然后让大家重新缝合，有时候哪怕缝得不够整齐也会要求重新来过。这样磨了三个学期，等教授觉得他们的技术已经可以出师之后，又开始让大家练别的。
来了这里之后，徐御荣和秦枫有时候也会带着她去实验室练手，她已经养成了习惯。院里的前辈们也大都愿意提供帮助，当然，要求只会更高。
三个多小时的手术顺利结束，宋淮挪着步子从手术室出来，签字确认之后，撑着脑袋走进电梯。
靳羽嘉找徐御荣说起今天这台手术的时候还万分担心，把徐御荣吓得立刻丢下手头上的工作就带着她在电梯口等。期间他还给楼上的同事打了个电话，确认宋淮的状态还不错并且手术非常顺利之后，这才微微放下心。
院里为了方便手术和省去不必要的路上时间，楼上几层手术室都是电梯直达，并且严格限制外人进入，家属和无关人员只能在楼下电梯口等着。徐御荣原本打算直接上去的，考虑到让靳羽嘉独自在这等的话可能会担心得不行，还是打消了那个念头。
郑梓昕正好查完房准备去会议室开会，在电梯口碰上他们两个，有些好奇地盯着徐御荣：“Boss，这个点你不是应该出现在会议室吗？昨天通知的病理分析会，还让外科几个医生都参与讨论呢，枫枫姐也在路上了。”
徐御荣拍拍他的肩膀，也没说话。
从手术室那层下来的电梯终于缓缓打开门，注意到从里面出来的宋淮，郑梓昕笑着迎上去：“小宋医生刚从手术台下来呢？”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宋淮勉强迈开步子，跌跌撞撞地往前几步，整个人突然直挺挺地往前栽。
郑梓昕反应及时，急忙冲过去，让她倒在自己怀里，把她打横抱起就往外走。徐御荣冲上前，掐掐她的人中，看着她哪怕重新清醒过来也依旧混沌的眼睛，眉毛拧起。
靳羽嘉都快被突然晕过去的宋淮吓疯，红着眼跟在两个医生身边：“松松怎么了啊？怎么突然晕过去了？她……”
郑梓昕冷冷地盯着靳羽嘉：“她早上没吃饭？”
“我们直接从职工宿舍过来的，刚来就被拉着去手术了，我也打算提醒她吃早饭的，但是她当时……”
徐御荣摇摇头：“还没休息好。”
“这个确实怪我，她睡觉不喜欢关灯的，但是我昨天在她家里睡觉的时候直接把灯关了，可能她就失眠了，整宿都坐在客厅里……”
郑梓昕低低地骂了句什么，把她送回办公室，小心翼翼地放在折叠床上，冲着徐御荣摆摆手：“Boss你先去开会吧，这儿我来照顾，别迟到了，顺便跟组织说声，我跟小宋医生就不过去了。等下我去开点葡萄糖过来，让她睡会儿吧。”
“你行吗你？”
“男人不能说不行。”
徐御荣终于轻松下来，拍拍他的脑袋，有些不放心地看了眼已经进入稳定睡眠状态的宋淮：“会议结束我就过来，你们先在这照顾着。靳羽嘉也别太担心了，松松就是太累了，让她睡会儿就好，你去买点吃的，怕她等下醒了会饿。郑梓昕你好好盯着宋淮，如果等下那个手术患者有什么消息的话，你直接通知我，我过去看看。”
靳羽嘉颤抖着答应下来：“好。”
“OK，你快去开会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