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妃扶着朱高炽匆匆赶到,郭妃忙道:“陛下来了!”
朱高炽来得太急,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一刻,所有人内心都涌起了希望,连庄妃都忍不住望向朱高炽,眼露期盼。
就在这时,张太子妃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陛下是特意来送行么!”
朱高炽浑身一震,下意识回过头。
张皇后慢慢走了进来,她看向刘公公,轻轻点了点头。
庄妃环视众人,最后将视线定格在朱高炽身上,高声道:“今日我心甘情愿地赴死,唯请陛下记住您的诺言,不要忘了,今后好好赡养我的母亲,不要让她流离失所、无枝可依!”
朱高炽要上前。
张皇后痛惜却无奈:“陛下,祖制不可违。”
这一刻,子姚衿望向张皇后,眼神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怨恨。
张皇后若有所觉,隔着人群望过来。
子衿拼命忍耐着内心巨大的愤懑和不平,深深垂下头去。
朱高炽艰难地点头。
庄妃望着张皇后,嘲讽地一笑,毅然转身入内,大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阖上。
姚子矜下意识要上前,被殷紫萍冲上来紧紧拉住,殷紫萍冲姚子矜用力摇头。
“不要!”
子衿望着那扇紧闭的门,一瞬间感同身受,心如刀绞。
殿内,只听庄妃凄声道:“娘啊!我去了!”
朱高炽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别过脸去。
庭院内的宦官们面无表情地望着,王司膳等女子全都不忍地低下了头。
郭妃愤恨地望向张皇后,却见她慢慢转过脸来。
月下,张皇后的脸上无悲也无喜,唯有平静。
郭妃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在她的幻想中,张皇后的嘴角仿佛浮起一丝令人心颤的微笑。
姚子矜垂下了眼睛,浑身都在颤抖,殷紫萍紧紧握住她的手。
下一刻,郭妃挣开了朱高炽,宫娥想要拦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快步冲了出去。
郭妃没命地冲出来,回想起刚才的可怕场景,扶着廊柱几欲呕吐。
不知何时,一个人出现在她身侧,轻轻扶起她,柔声道:“现在,您都明白了吗?”
郭妃猛然抬起头,眼前正是孟紫沄。
她故作镇定,掩饰道:“放肆!妃嫔无子方可殉葬,勋臣之后依律免死,再说陛下身体如此康健……我不过是看着不忍罢了!”
孟尚食脸上笑意加深:“当年为太祖皇帝生殉的,亦不乏诞育过子嗣的妃嫔。何不想一想,最终决定您命运的,又会是谁?”
郭妃骇然睁大眼睛。
孟尚食面无异色:“您的手,一直在发抖呢。”
郭妃想起先前张皇后面上若有似无的笑容,瞬间打了个寒颤,下意识握紧了孟尚食的手。
孟尚食轻声笑了笑:“奴婢送您回宫吧。”
殷紫萍原本落后了一步,默默在姚子矜身后走着,不知想到何处,突然大步上前,拉着姚子矜就跑。
回到房间,关门闭窗,殷紫萍翻箱倒柜收拾行李,被姚子矜一把按住。
殷紫萍丢下衣服:“你不是有方法出北安门吗,如今举国办丧,朝夕哭奠,我们还有机会,走,快走!”
“为什么?”子衿问她。
殷紫萍紧张地做了个口型:“殉葬。”
姚子矜声音平静得没有半分起伏:“殉葬的都是妃嫔,我们是尚食局的宫女。”
殷紫萍一惊,慢慢坐下来。
“那好,你答应我,再也不要理会皇太孙,咱们不做什么妃嫔了,就踏踏实实当女官,好不好?”
她用力摇晃子衿的手臂:“富贵荣华,鲜衣美食,再珍贵的一切,在性命面前,也都微不足道了。你看刚才的场景,我怕你会步上庄妃的后尘!”
姚子矜望着真心为自己担忧的殷紫萍,十分动容:“你放心,我不会。”
殷紫萍坐回榻上,一脸绝望:“当了妃嫔,若是无子,可能殉葬。当了女官,行差踏错,有性命之忧。今日走出宫门,无有路引,全城戒严,如何出京?孤身女子,怎样谋生?纵然立业,如何保全?子衿,我们该怎么办呢?”
子衿莞尔一笑,淡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庄妃难道不想逃,又逃到哪儿去?何况一人逃走,株连九族,逃,是永远也逃不掉了。那就留下来!是殉葬错了,是这世道错了,错了,就要纠正。”
殷紫萍长出一口气:“那是祖制啊,便是当今的太子,也不能公然……”
子衿注视着殷紫萍,她的眼睛里好似藏着黎明的曙光,目光坚定又温柔。
“紫萍,我不怕,你也不要怕,记住四个字,事、在、人、为。无论是为妃嫔,当女官,或是做个普通百姓都好,天下谁没有为难之处,出路,总是会有的,嗯?”
殷紫萍点点头,头轻轻靠在子衿的膝上。
“无论走多远,走到哪里,但愿有人相伴,不再孤身一人。有此期望,便能支撑我走很远,很远。尽头,也许就是出路。”
今夜,后宫各处注定不得安宁。
胡尚食出现在柴房门口。
闻宴桃向她行礼,打开了由两个宦官看守的门。
胡尚食步入柴房。
月光下,被监禁的人抬起头,赫然是庄妃的贴身宫婢阿金。
遍体鳞伤的阿金向胡尚食吐露了真情:“她给了庄妃一枚玉佩,才平安走出了北安门。”
胡尚食呼吸一凛:“什么样的玉佩?”
阿金张嘴欲言,却低下头,拿着柴枝,在地上一笔笔画了出来。胡尚食上前一步,仔细望去,竟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
胡尚食顿时色变。
待回到房间,她拿起姚子矜亲自编写的药膳谱,投入了火盆。
眼看着那本书被火舌卷起,她的眼底不由泛起泪光,最终闭上了双目,再睁开的时候,已变得冰冷无情。
火焰吞噬了书册,渐渐熄灭,独留下一室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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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乐二十二年八月,大明太子朱高炽登基为帝,立太子妃张氏为皇后,并册封郭氏为贵妃。册皇太孙朱瞻基为皇太子、胡氏为太子妃。
书斋,袁琦带着众宦官侍奉朱瞻基换上大明太子服饰。
就在袁琦整理腰带时,朱瞻基突然抬手止住。
他脱掉了太子衣,重新换过素冠麻衣,大步迈出了草舍。
尚食局,人人都在忙碌。
闻宴桃走到子衿跟前,冷冷道:“子矜,太子妃宫中遣了人来,先前连日哭祭,太子妃气虚体弱,咳嗽不止,胡尚食指名让你做了药膳送去。”
子衿点了点头。
待闻宴桃离开,殷紫萍才凑近,小声嘀咕:“如今的太子妃可换人啦,我一时还回不过神儿来呢!称呼之时,应予分别才是。”
子衿一边做事,一边淡然道:“入宫前姓甚名谁,又有何关系。反正入宫后都用不上,只余下一个个荣耀的称号和苍白的影子了。”
很快,子矜取新鲜荷叶洗净,以粳米煮粥,待这个空隙开始做桂香芋乳。
她将煮熟的芋头去皮,碾成芋泥后放在小木桶内以竹板搅打,逐次加入猪油,直到起泡沫为止。再将冰糖碎末与白糖、酥、桂花等一起加入芋泥,继续搅拌调匀,放入蒸笼。
待糕点蒸好,粥也煮好了,加入少许冰糖,将撕成小片的新鲜荷叶覆于粥面,再揭开荷叶时,粥已呈淡绿色。
她动作迅速地将药膳装进食盒,而后拎着食盒就往清宁宫走。
此时,清宁宫中殿,胡善祥倚在榻上,轻轻用帕子掩住咳嗽。
画屏长长叹息一声:“文武群臣五次上表劝进,陛下方才应允登基。依礼制,丧服已逾二十七日,以日易月,可易吉服,但陛下视朝时仍是素冠麻衣,急着易服的官员可打错了算盘。到底是父子同心,太子亦是如此呢!”
胡善祥点头,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画屏急了:“昨儿夜里听您咳得厉害,别硬熬着,还是请司药来看看。”
胡善祥勾唇,淡然一笑,虚弱道:“前阵子过于疲惫,瘀热在里罢了,歇歇就好——不要大惊小怪的。”
此时,宫女引着姚子矜来奉膳。
姚子矜在宫女的帮助下,摆放好膳食碗筷。
胡善祥看了一眼,淡绿色的荷叶粥与桂花芋乳搭配,青翠的银苗菜,一盘分碟的乳黄瓜、宝塔菜、嫩生姜、什锦菜,非常清新可口。
她弯了弯眉眼:“还是你最体贴,天气热得很,我正觉得胸闷烦渴呢。”
子衿福了福身,柔声道:“太子妃久咳不愈,荷叶粥清热润肺,请您暂且一试。”
胡善祥颔首,拿起调羹用了一口,又取一块糕点品尝,微微有些惊讶。
“里面是桂花与芋泥?”
子衿点点头:“桂子清香提神,芋头益胃健脾,只是您体虚脾弱,芋易胀腹,也不可多用。”
胡善祥听后,眉眼含笑:“荷叶粥我用着很好,你费心了。今天的膳食清淡可口,照原样给皇太子送一份去吧。”
子衿恭敬应了声是。
只听胡善祥又道:“我有四个妹妹,只同六妹最要好。她天生有肺疾,发作得厉害,却总是安静地忍耐着,不肯给我添麻烦。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你笑,我就会想起她来,明明你们一点儿都不像……”
姚子矜惊讶地望着胡善祥。
胡善祥只是笑了笑,又举箸用餐。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女声:“太子妃,小心引狼入室!”
胡善祥一怔,胡尚食已步入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