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响起,两辆马车在农舍前停下。
画屏扶着胡善祥从第一辆马车上下来,胡善祥匆匆入内,锦衣卫行礼。
朱瞻基抬眼看向胡善祥,随手一指:“朕捉他去了。”
一到农舍就直奔鸡窝而去的卫王正好回过头,举着刚捞出来还带着干稻草的鸡蛋拼命挥手。
“大哥,快看,你快看啊!”
胡善祥哭笑不得。
苏月华带着禾黍赶到,后面的常青长盛也搬着各种做饭的炊具食材下了马车。
胡善祥柔声道:“臣妾已禀报母后,陛下对先前发生的事十分不快,想要亲自走访附近村落的百姓,母后这才放心留在行宫等候。陛下是否还未用膳,臣妾带着苏司膳来了。”
旋即吩咐苏月华:“去准备吧。”
苏月华正要寻找哪间是厨房,却见一间房屋的门打开了,殷紫萍带着雪芦走了出来,苏月华愣住。
子衿不动声色道:“婢妾正担忧人手不够,还是皇后娘娘考虑周全。”
苏月华压住不快,行了个礼,带着众人进了厨房。
子衿唇畔勾着浅笑:“诸位难得出宫,不如换换新鲜口味,好么?”
众人面面相觑。
厨房,苏月华面色阴沉:“殷司膳此举到底是何用意?”
殷紫萍声音平静:“你不要误会,我没有提前说,并非故意防备你。只是陛下去寻找卫王,来不及赶回行宫,我才提前在此准备膳食。”
“如此说来,倒是我误会了殷司膳!”苏月华冷笑一声,她目光扫过灶台,竟是多了许多古怪的食材,不由蹙眉,“我这就开始备膳!”
殷紫萍欲言又止:“我已经——”
苏月华打断她的话,冷声道:“皇后娘娘一直胃口不好,怕是用不了什么山间野味,我要亲自替她准备。”
而后转头问宦官:“常青长盛,从行宫带来的食材呢?”
常青一叠声:“在,全在这儿!”
常青掀开担子上的白布,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长盛还抬着一只小火炉入内,上面有砂锅一只,盖着盖子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炭火不熄,热气腾腾,显然从皇宫一直炖到这儿。
雪芦瞠目结舌,忍不住担忧地看向殷紫萍。
殷紫萍若无其事地笑笑:“我们继续吧!”
殷紫萍背过身去,继续在灶台上准备她的民间小吃。
院子里,朱瞻基抬眸看了游一帆一眼,温和一笑:“出行在外不必拘谨,云舟也坐下吧。”
“臣谢陛下恩典。”游一帆坐在竹椅上,目光警惕地投向院外,时刻注意保护朱瞻基的安全。
胡善祥难得同朱瞻基、子衿坐在一张桌上,非常不自在。
子衿替胡善祥斟茶。
画屏忙道:“贵妃娘娘,这可使不得,还是奴婢来吧!”
子衿失笑:“陛下金口玉言,出行在外,不必拘束,我来吧。”
画屏无奈,退到一边,只好由着子衿亲自给胡善祥斟茶。
卫王玩腻了鸡窝,把两只鸡蛋往朱瞻基手里一塞,转头又跑向厨房,扒在门缝向内看。
厨房内,苏月华手脚利落地将一尾鲤鱼倒吊于房梁,下面是一口热锅,汤水已烧得滚沸,苏月华敲碎鱼头,让鱼血不断落入沸水。
她左手要制鱼血羹,右手打开炭火炉上的砂锅盖,快速地往里加酒。
卫王被那熟练的技法看得呆住。
一条鱼的鱼血干了,禾黍赶紧换上另一尾。
卫王正看得入神,不多时,大门突然打开,苏月华已送菜出来。
每人面前一碗鱼血羹,一小碟猪肺片,一碟清酱,唯有皇后面前只有一碗猪肺汤。
苏月华恭敬道:“请用膳。”
朱瞻基取了一片白切猪肺蘸酱油,放入口中,微微有些惊讶。
游一帆不动声色道:“能将猪肺煮得如此软烂,绝不是现在才煮吧。”
苏月华矜持道:“一路用炭炉文火以酒水滚煮了一天,若到明天早上再用,砂锅内的野鸡汤会更入味。”
胡善祥下意识蹙眉:“你用野鸡汤来煨猪肺了吗?”
苏月华点点头:“是,皇后娘娘,鱼血羹固然美味无比,可您不爱用鱼羹,所以奴婢用野鸡汤来炖猪肺,绝无腥膻之气,请您试试。”
胡善祥面对朱瞻基的目光,明明不想吃,还是端起汤,轻轻沾了沾唇,一触即放。
这回,连朱瞻基都看出她胃口不佳,面露关切之色。
胡善祥忍着不适:“苏司膳的一片好意,可惜臣妾无福受用了。”
游一帆三两口就喝光了鱼血羹,猪肺也一扫空:“苏司膳,还有别的菜吗!”
苏月华并不气馁:“请稍候。”
厨房里,禾黍正要剁碎鸡胸脯肉,苏月华及时阻止。
她亲自用刨刀慢慢给鸡胸脯肉去皮,细细地刮,出来便全都是细细的鸡丝。
那边正在忙着揉面的雪芦悄悄问:“殷司膳,这是为什么?”
殷紫萍平静道:“如果剁碎的话待会儿要慢慢去渣,还会损伤鸡肉鲜美的原味。”
雪芦恍然大悟。
苏月华将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全部敲碎,放入煮鸡粥的汤锅。
剩余的鸡肉被她制成鸡松。
不多时,苏月华又端着新制的菜肴来到院子里。
她期盼地望着胡善祥:“皇后娘娘,您尝尝这鸡粥。”
所有人都看向胡善祥,给她造成巨大的心理压力,她端起碗喝了一口,压住不舒适的感觉,敷衍笑笑:“很好喝,就是太烫了。”
朱瞻基放下心来,可苏月华与子衿都看出来,鸡粥还是没有引起胡善祥的好胃口。
游一帆不耐烦,起身:“陛下,臣还是去外面守着吧!”
苏月华怔住。
子衿没有抬头,只是不咸不淡道:“苏司膳,你的菜太精致,游大人太饿了,怕是等不及,要去外面讨饼子吃!”
朱瞻基顺着子衿说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锦衣卫们都高高兴兴地在吃常青长盛送去的肉饼。
众人都乐了,唯有苏月华面色沉沉。
这时,厨房门口传来殷紫萍的大嗓门:“来了来了!”
话音未落,殷紫萍已经端着大瓦罐上来,先给每个人都上了一小碗瓦罐面,再热热地浇上汤汁。
苏月华不悦道:“殷司膳,冷盘热盘点心主食,上菜自有顺序,怎么能……”
殷紫萍不以为然:“大家都很饿了,照你的顺序慢慢上菜,只怕菜还没有完,人已经饿晕过去,岂非得不偿失,变通一下吧!”
苏月华不服气,却见众人都大口吃起面条,游一帆吃完一小碗又吃第二碗,当下忍住了责备。
殷紫萍跑进厨房,招呼常青长盛和雪芦一块儿,四个人将大拼盘抬了出来。
众人震撼地看着眼前的大拼盘,汇聚了数十种不同种类的小吃,上下三层还可以旋转。
苏月华低声怪责:“殷司膳,上菜的顺序可以变,总要遵循由咸转淡,由浓变薄的原则,如此胡来,会破坏人的味蕾,难以尝出食物的本味。”
卫王欢呼一声,已经用手去抓了一块,一口吞下去,等不及地问:“这是什么,我从未见过!”
殷紫萍笑说道:“殿下,这是包米果!”
卫王连连赞叹:“只是酸菜和茄子,却特别清脆爽口,真的很好吃,大哥,你试试!”
朱瞻基宠溺地揉了揉卫王的脑袋。
“是你太饿了吧!这是何地的菜肴?”
子衿向殷紫萍点头。
殷紫萍这才介绍:“陛下,传言当年元军从江西南安府撤退后,城中粮食遭到洗劫,有个心灵手巧的妇人发现地上残余碎米,便将它们收集起来磨成米浆,置于簸箕内蒸熟,里面裹上各种馅料,刷上熟茶油,便是十分可口的包米果。”
卫王大口吃着:“嗯嗯,真的好吃!看起来很平常,就是特别香!香!”
胡善祥被故事吸引,想要继续追问,谁知卫王很快又被蟹黄汤包烫了嘴,倒抽了一口凉气。
朱瞻基被弟弟的蠢样子逗笑了。
游一帆熟练地咬了一口,汤包内顿时流出鲜美汤汁,吸去汤汁再吃包子,就没有被烫的风险。
他面带微笑地提醒:“殿下,再饿也不能急,这汤包看似没有热气,一不小心,一直烫到你的心里去!”
殷紫萍轻轻一笑,继续道:“游大人说的是,据传三国时,孙权将妹妹嫁给刘备,孙夫人自小爱吃蟹,远离故土后思念不已。后来有人以蟹黄作馅来做汤包,就是为了纪念她。烫是烫了点儿,还是得趁热吃,等它凉了,就会有蟹腥味儿!”
卫王默默把蟹黄汤包吃下去。
殷紫萍转了一圈,接着介绍:“肥肠粉配军屯锅盔,这锅盔还是三国时期大将姜维流传下来的军粮呢!游大人,您尝尝?”
游一帆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锅盔,然后丢下锅盔,抓住壶便往下灌。
殷紫萍忍住笑:“忘了提醒您,这锅盔内有花椒粉,您还是尝尝炸糕或是糖卷果,您还好吧?”
游一帆麻得脸色铁青:“你看我像还好的样子吗?”
殷紫萍故作愧疚道:“大人恕罪,我亲手磨的花椒粉,味道重了些!”
游一帆挑眉,拆穿了她:“这是将一锅花椒粉,全都送我了吧!”
子衿看出殷紫萍没安好心,忍俊不禁。
朱瞻基大笑出声:“云舟常常出京办差,对各地美食了如指掌,竟还有你没吃过的食物!”
游一帆回过神来,开口喃喃:“世间美味,云集中华,就算一日三餐,顿顿都换新鲜美食,一个人活到千岁,怕也吃不完啊!”
胡善祥捻起一根蜜麻花端详了半天,想吃,却又放下了。
殷紫萍暗暗观察着她,心里不由着急,想要出口相劝,却被子衿有心打断了。
子衿故作惊讶:“这是羊头签?”
卫王正在埋头吃面窝,忍不住抬头。
胡善祥看着羊头签,露出好奇之色。
农舍外隐蔽处,数十名刺客暗中埋伏。
刺客看了一眼农舍周围巡视的锦衣卫,暗中等待动手的时机。
内院,殷紫萍娓娓道来:“北宋宰相王安石视名利富贵如浮云,唯有夜间读书之时,最爱吃这味羊头签。”
朱瞻基取过,咬了一口,咔嚓一声,外焦里酥,听得众人纷纷伸手去取。
胡善祥观望一阵,见每个人都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看向金灿灿的羊头签,十分犹豫。
殷紫萍还在讲故事:“要说王家最擅长做这羊头签的人,并不是家里的庖厨,也不是王老夫人,而是——”
不知不觉间,卫王被她的故事吸引,好奇道:“是谁?”
殷紫萍神秘一笑:“这个故事么,得慢慢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