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第一次踏进金銮殿。
百朝文武已经在场了,皇帝就坐在大殿之上。
柳絮在玲珑塔见过好几个皇帝了,眼前这个是看起来最没气势的一个。
不知道为什么可以当上皇帝,他那一代没有夺嫡之争吗?这种边角料也能当皇帝的?
柳絮行礼,皇帝叫她平身,打量着她。
他在打量柳絮的同时,柳絮的目光看向了房会之。
她以为房会之会一副奸人之相,不说贼眉鼠眼,至少也看起来尖酸刻薄,但房会之长得……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
看得出来是个斯文的读书人,柳絮不是很理解。
“小柳将军护国有功,可有什么赏赐想要?”
柳絮眼观鼻鼻观心正色道:“臣愿萧国长青,百姓安居。”
皇帝哈哈大笑,看向柳傅文:“柳将军生了一个好女儿啊,不如就赐小柳将军镇国公主之位,白银黄金万两,上京公主府邸,赐南梁封地。“
朝中哗然,鸦雀无声。
房会之脸色涨红,拱手:“皇上,此举恐怕不妥,镇国公主身份……小柳将军非皇族血脉,这……”
皇帝闻言笑了,他之前因为忌惮金人势力听得房会之的话,其实他也明白主动议和意味着什么。
此刻站出来一个能够将金人压着打的人,还是个女子,若是柳傅文,他或许会忌惮,可这只是个女子,就算给了她实质的权利又如何,她只会一直屈居于下。
“那朕便收小柳将军为干女儿,再辞镇国公主的称号。”
房会之听到皇帝的话连忙道:“皇上不可,小柳将军…”
他一时说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没有说出反驳的话,他想阻止,但对方的战功赫赫确实没有反驳的理由,皇帝道:“房爱卿为什么觉得,小柳将军的功绩担不得这镇国公主?”
镇国公主是什么?有国家安定的能力,在皇帝不在的时候她可以监国,可上朝参政,可越过丞相直接递上奏章,拥有处罚侯爵以下的官员的能力。
这对房会之来说,是一个噩耗。
但柳絮却觉得这个公主称号没什么用,不如将军来的实在。
面对皇帝的反问,他蠕动嘴唇没有说出话来。
另一名官员拱手:“陛下此举可行,金人来犯我朝多年,百姓民不聊生,柳将军征战十三年未将金人打下,小柳将军仅用四年便将金人打服,他们送上的议和协议可保萧国五十年不被金人所犯,这对萧国来说是一大进步,小柳将军的功绩,不可小觑。”
“谢爱卿所言极是。”
谢远是御史大夫,他是反对主动议和派的一员,也是谢淮舟的父亲。
其他和他一派的官员也都连连附和他的话,房会之一派鸦雀无声。
连房会之都没法反驳,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合理劝说的理由。
就这样,柳絮获得了封号和封地,不过皇帝说的收她为干女儿这事还是被房会之劝下来了。
柳絮没觉得不好,她才不想当那种昏庸狗皇帝的干女儿呢,晦气。
镇国公主可以参政议事,柳絮是萧国有史以来从未出现过的第一位女子官员,柳絮觉得既开了先例,又能参政,日后她便要提出女子参政的提议了。
皇帝后面赏了柳絮和军营那些有出色功绩的将领士兵赏赐也就下了朝,明日会有宫宴,宴请文武百官为大胜归来的柳絮接风洗尘,今天柳絮就可以回将军府了。
柳傅文和柳絮一同走在路上,身旁那些官员纷纷上前和柳絮寒暄,顺便吹吹彩虹屁,房会之一派走在一边,等那些人离开之后,他才上前跟柳絮行礼,她也没有那么的居功自傲,房会之跟她行礼,她便回礼。
房会之神情复杂的看着柳絮,却也只是寒暄两句,随后就离开了。
柳傅文看着房会之离开的背影叹了口气,他们原本也是至交好友,把酒言欢的同窗,如今背道而驰确实让人唏嘘。
柳絮和柳傅文不太熟,柳絮这具身体也是,记忆中,柳傅文常年在外征战四方,鲜少回家,柳絮及笄以来,见过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本来也不是当事人,所以和柳傅文的关系也不是多亲厚。
那些朝臣们不来寒暄了,两父女走在路上双双沉默。
柳傅文觉得亏欠,曾经舌灿莲花的文人,诗词歌赋信手拈来,虽未高中,但文采也极好,此刻却在自己女儿面前说不出话来。
柳絮像是看出对方的窘迫,她平缓道:“父亲,日子还长,我会慢慢尽孝。”
柳傅文当然明白柳絮话语中的含义,来日方长,他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弥补,他笑着,眼中含着热泪连忙点头:“嗳,回家让你母亲给你炖鸡汤补补,边关很苦吧。”
边关有多苦他心知肚明,他刚半路出家去当武夫,握笔的手连剑都拿不稳,后来才学了枪,一手枪法军中无人能敌。
可这算什么苦呢,边关的生活才是最苦的,夏天炎热,冬天寒冷,只管吃饱,什么都得吃,他征战这些年,吃过草根吃过树皮也吃过观音土。
他的女儿,却也要受这种苦。
“不苦的。”柳絮思索了会儿,确实不苦,只是常年吃土豆,可能她运气好吧,也没有饿过肚子,山里总能找到野兽,她把那些野兽训得服服帖帖,养在军中当口粮。
她的军中生活确实不算很苦,她喝过牛奶狼奶,也吃过牛肉猪肉,山鸡的蛋。
比起最底层的那些士兵,她不要好太多。
也多亏她驯服那些野兽能圈养起来,军中的生活也更好了,底下士兵时不时也能开开荤,再也没有饿肚子的时候。
苦的是训练。
柳絮的训练才真的是地狱。
两父女走出来就看到陆星昂和谢淮舟两人等在外面,陆星昂看到柳傅文激动上前,之前在城门没有和柳傅文说话,现在看到上前就是一个跪地叩首:“柳叔。”
柳傅文对陆星昂很好,甚至把他当亲儿子看,谢淮舟也上前俯首作揖:“柳将军。”
他连忙把陆星昂扶起来扶起谢淮舟:“好孩子,你们都受苦了。”
陆星昂漆黑的瞳眸里似乎有星辰闪烁:“不辛苦,多亏了将军我们才能回家……”他话语顿了顿。
他是孤儿,其实也没有家了。
但萧国是他出生的国家,这里确实就是他的家。
柳傅文像是看出了陆星昂的意思,他笑着:“那我们回家,你杨姨炖了汤,谢军师也一起吧?”
谢淮舟看了一眼柳絮,思索片刻还是拱手道:“我父亲方才先回去了,我是想跟柳将军打个招呼再回去的,家父家母也在等我。”
柳傅文欣慰的点头:“好好,那谢军师先回,有空再去府上拜见。”
谢淮舟红着脸小声道:“柳将军折煞小子了,您是长辈……断然不能让您来拜见,柳将军叫我淮州就行,我们已经回来不在前线了,也不用叫我军师……”
柳傅文哈哈笑着:“既然这样那淮州也称我一声伯父吧,淮州怎么突然这么腼腆起来了,这可不像你啊。”
柳傅文和谢淮舟相处时间也很长,他当然了解这个小子是什么性格,他聪明机智,是军中智囊,虽是能吃苦也有大抱负的年轻人,但多少还是有一些官家公子的高傲做派的,在前线相处那么多年可从来没有过这种腼腆的样子。
柳傅文觉得稀奇,又注意到谢淮舟一直在偷看柳絮,他眼神在柳絮和谢淮舟之间打量,柳絮目不斜视,谢淮舟脸越来越红,最后拱手:“既然小子已经跟柳伯父见过,那小子先告退了。”
说完他行了礼就匆匆走了,跑的飞快。
陆星昂抿唇看着谢淮舟离开的背影沉默不语。
柳傅文却笑着问柳絮:“絮儿觉得淮州怎么样?”
闻言,陆星昂攥紧了拳头,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垂眸只盯着脚尖,莫名紧张起来。
柳絮回答:“挺好。”
陆星昂的心跳慢了一拍,心中泛起苦涩,又觉得若是柳絮能和谢淮舟结亲,也很好……门当户对。
柳傅文满意点头道:“那絮儿可有考虑过终身大事?”
“考虑过了。”
陆星昂呼吸一滞,胸口钝痛,他像是在战场被人用刀刺穿了胸膛,步伐都缓了下来。
柳傅文面露喜色:“那?……”
柳絮顿住脚步,那张兽骨鬼面看着莫名正气凛然:“女儿的终身大事就是为世界和平献出心脏。”
柳傅文:“?”不是,我说的终身大事是这个意思吗?女儿说的是什么意思?
陆星昂:“?”……是不是起猛了还在做梦,他好像听到什么听不懂的豪言壮语了。
“金人议和,五十年不犯,但不代表萧国就全然无人敢犯,我要做的不是护萧国一时,我要护就护一世甚至更久,我要向皇上请愿,设立学堂供天下有才有抱负者开设,不论男女。”
柳傅文和陆星昂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柳絮。
柳傅文觉得……他好像真的和女儿一点也不亲厚,他从未了解过女儿,也不知道她是有这样抱负的人,他为自己刚刚想为她寻一门亲事将她拘在后院的想法懊悔。
他手有些颤抖,轻拍柳絮的肩膀:“絮儿,这条路会很辛苦。”
想象不到的辛苦,甚至可能比行军打仗更苦。
月光照在柳絮的身上,那张骨质鬼脸面具竟有一种神圣的感觉,他们只听到柳絮说。
“少年强则国强,未来是在萧国的后辈身上,我为他们铺路,他们以成就回报我,这笔买卖,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