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马赫低下头，坐在地上，靠在车尾。
“你到底是谁？”
“被烧死的那个女议员，是我妻子。”
舒马赫猛地抬起头。
“我想起来了！你就是新闻里说的，逃走的那个杀人犯！我说你的名字怎么有点耳熟呢！”
白鹭点点头，舒马赫继续道：
“网上说你妻子出事后你喝多了，招惹了一只流浪狗，被咬了，感染了t12，后来竟然把送上门的美女同事一枪打死！网上都说你是精神失常！临了还把单位给炸了！你……”
舒马赫瞪大了眼睛。
“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变成狗了？”
白鹭并不想解答舒马赫的问题，也知道以他的认知水平，很难理解LNc。
“我问你，为什么出事那天你在匝道上开得那么慢？你是受到什么人的指使，还是车辆被黑客劫持了？”
“我……”
舒马赫再次跌入Gmp7459，他看到车载地图显示，距离药厂还有不到五公里。
“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伊丽莎白看到一排亮着刺眼白光的监控探头，从头顶快速掠过。
“在高速上？这么多摄像头呢！”
“没事，它应该要进匝道了，我去碰个瓷儿。”
“你还会碰瓷儿？”
舒马赫一脚油门踩到底，排气孔发出低吼，黑色跑车迅速和白色货车平行。
“你捂脸干什么？”
“我怕同事看到我啊！”
“我这车是隐私玻璃，外面看不见里面！你坐好！”
伊丽莎白看到开车的同事正在低头吃东西，他开了自动驾驶。
忽然，白色货车开启右转向灯，驶入最右侧车道。
就在即将进入匝道的前一秒，舒马赫迅速加塞，车头率先进入匝道。货车自动驾驶系统检测到危险，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和跑车发生了轻微碰撞。
货车司机吓了一跳，连忙踩刹车，进入人工驾驶模式。
黑色跑车打开双闪，逐渐减速，挡在货车前面。
“你真是个疯子！刚才差点就撞隔离带了！”
伊丽莎白大叫着，舒马赫一边看着右后视镜，一边说：
“喊啥喊！这叫专业碰瓷！”
货车司机嫌前车太慢，频频闪着远光灯。舒马赫看到后面快速驶来一辆SUV。
“老六怎么没跟上？”
SUV没有丝毫减速的意思，舒马赫预感到危险，大叫一声：
“我去！”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
伊丽莎白吓得大叫，舒马赫立即一脚油门开走了。
“真他妈倒霉！居然遇到个找死的二货！”
白鹭抑制住心中的怒火，看着瘫软在地的舒马赫。
“这不是你提前安排好的吗？”
“当然不是！原本我们打算在郊区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拦车，但是货车改道了。”
“警察有没有找你？怎么说的？”
“找了，他们看了监控，判我加塞导致剐蹭。”
“加塞？剐蹭？你可真会为自己推脱责任！我妻子就是因你而死！”
舒马赫猛地抬头。
“我只是想逼停那辆货车！是你老婆撞了货车！责任不能都怪我啊！警察跟我说了，是她自己没开自动驾驶，而且她还喝了酒！”
白鹭不想和他辩驳，看来Gmp7459并没有被黑客劫持，白色货车也排除了嫌疑，那么问题还是出在艾达开的翼龙汽车上。
只有找到她车上的本地EdR数据，才能找到真相。但是警方说本地EdR已经损坏……
也许娜娜妈知道真相，也许她手里有本地EdR数据，也许她想公布真相，所以才被灭口！
想到这里，白鹭转身离开，舒马赫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会这样！”
白鹭来到娜娜房间，看到她在摆弄手表。
“娜娜，下载多少了？”
“没多少，我在删视频呢。”
“你不是不想删吗？”
“手表的空间不够，我想保留一些特别好的，其他的就都删掉吧。”
“你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啊！但是太多了，我也没时间看呀，还不如只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白鹭趴在娜娜身边，思绪万千。是啊，我的大脑中有那么多记忆，真正美好的，真正有意义的记忆其实并不多。
忽然，外面传来节奏强烈的dJ舞曲，低音炮震得窗户瑟瑟发抖。大家纷纷走出来看。
“舒马赫！小点声！”
主任皱着眉头，舒马赫坐在驾驶座上摇头晃脑地自嗨，根本听不见，主任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点声行不行！”
舒马赫调低音量。
“你说啥？”
主任一叉腰。
“你赶紧去给我进点硬货！明天不是要请客吗！”
“主任，我心情不好，让我听会音乐再去行不行？那位大姐给我存了一堆歌！啥都有！你想听邓丽君的《我只在乎你》吗？”
“我只在乎货！”
“没有这首哎。”
白鹭突然跑了过去。
“你的车机系统存储空间有多大？”
“好几个t呢，咋了？”
1tb等于1024Gb，能存五六百部高清电影，容量巨大！
“你的车机有NFc吗？”
“当然有，我装的是智能车机，用智能手机扫一下就能启动车辆，不过我们现在都不用智能手机了，这台车机也上不了网，会泄露隐私的。”
“太好了！你把车机借我和娜娜用一下，我们要导入一些视频。”
“什么视频？”
“娜娜的美好记忆。”
“美好记忆？里面有我吗？”
“当然有你！”
“那行，用吧，别把我的宝贝儿挠坏了啊！我去进货。”
娜娜坐在主驾座位上，手握方向盘一脸兴奋道：
“哇！我头一次坐在驾驶员的位置！嘀嘀！”
白鹭将手表贴在车机印有NFc标识的位置上，车机屏幕提示正在传输文件，不一会儿，传输完成。
白鹭有些意外。
“娜娜，你删了多少视频啊？”
“我只留了这几天的一些精彩片段。”
自从白鹭三人来到小院后，娜娜的笑容多了起来，但也因为他们三人，娜娜想起了很多痛苦回忆。
白鹭望着娜娜，心想，人们总想记住快乐的时光，但愿娜娜也能删除痛苦的回忆。然后看向车机屏幕。
他用鼻子点击进入“文件管理”App，本想去找“download”文件夹，却首先看到排在上面的“dashcam”文件夹。
dashcam是行车记录仪的意思，忽然他的脑海里冒出一个想法：行车记录仪一般都有碰撞锁存功能，用来防止事故视频被删除或覆盖，会不会这里还保存着那天舒马赫碰瓷的视频？
于是他点进去，发现里面有两个文件夹，其中一个是“Event”，点进去后又是两个文件夹，“Front”和“Rear”，看来这台车配备了前后两个摄像头。
白鹭点击进入“Front”文件夹，屏幕中出现三行五列的视频缩略图，缩略图下方有日期和时间。
他快速用鼻子快速滑动屏幕，滑了一阵突然停下。
2053年6月8日开头的文件映入眼帘。
点击播放按钮。
画面中，黑色跑车的车头固定不动，左右变道，流畅超车，这让白鹭想起了艾达，恍惚间觉得这辆车的驾驶员就是她。
视频没有声音，肯定是舒马赫关闭了录音功能，他一定有很多不想让人听见的谈话内容。
忽然，画面中的白色货车尾部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白鹭记得那辆货车的车牌号，就是它！
和舒马赫描述的一样，跑车突然加速与货车并肩，然后故意在匝道入口处加速超车，导致右后翼子板与卡车前保险杠左侧发生轻微碰撞，画面轻微晃动了一下。紧接着车速急速下降，直到画面中的道路被火光染红，跑车加速驶离……
只要回头，就能看到艾达驾车撞击货车的画面，这个视角远比警察局看到的监控视角更近，更震撼。
要不要回头看呢？
已经证实舒马赫没有撒谎，还要看吗？
要不要近距离观看艾达生前的最后一刻？
痛苦，纠结，愤怒，懊悔……所有负能量瞬间爆发，压得白鹭喘不过气。
“阿龙，你怎么了？”
娜娜抚摸着他的头。
“你是不是想起伤心事了？别怕，我陪着你呢！”
娜娜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娜娜，有些伤心事无论谁陪着，都删除不掉。”
“删不掉就算了呗，我会陪着你一起伤心的。”
白鹭流下眼泪。
“谢谢你娜娜。”
“这是朋友应该做的。对了，妈妈曾经跟我说过一句话，以前我不懂，现在我懂了。”
娜娜起身用发红的眼睛盯着白鹭。
“妈妈说，等我能看见了，会看见美好的事情，也会看见伤心的事情。她希望我勇敢睁开眼睛，看看这个世界，哪怕只有几天的美好。”
白鹭点点头，用鼻子点击返回键，回到“Event”文件夹，然后点击“Rear”文件夹，找到了同样时间的后方视频。
画面中，黑色轿车不停地超越其他车辆，一辆皮卡也在不远处频频超车。人工驾驶的车辆，在老老实实的自动驾驶车队中，就像顽皮的孩子，在葬礼人群中带球过人。
白鹭知道，那是舒马赫的同伙。
皮卡一个闪躲，超过一辆车，白鹭忽然发现更远处有个亮点，也在不停地闪躲，那应该就是艾达！
皮卡终于出现在画面正中，远处的艾达还在超车。
接下来舒马赫加速，画面中的左侧出现白色货车车厢的侧面，皮卡也跟了上来。
紧接着，车厢侧面突然靠近，发生碰撞，皮卡没反应过来，错过匝道继续前行。
货车的车头进入画面正中，不停地闪着的远光灯，可以看到司机和副驾一脸愤怒。
艾达出现了，然后货车尾部腾空而起，火光冲天。
白鹭闭上了眼睛，再次落泪。
“阿龙，那辆车上的阿姨是谁啊？”
“是我的妻子。”
“哦，我很抱歉，原来这就是你的伤心事！”
“嗯，谢谢你娜娜……”
白鹭突然睁开眼睛。
“娜娜！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我很抱歉啊！”
“不，你刚才说车上的阿姨！你怎么知道是阿姨？”
娜娜突然感觉阿龙好像要吃了自己，声音颤抖道：
“我，我就是，刚才放大了一下细节，就看到了呀！”
对啊！娜娜的仿生眼可以放大细节，这可比狗眼强大多了！
白鹭立即重新打开刚才的视频，把进度条拖动到爆炸前的三秒，然后播放。
白鹭似乎看到碰撞前路灯照亮了艾达的脸，可是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看不清。
“娜娜，把你刚才看到的从脑机里取出来！”
娜娜点点头，把手表放在脑后，取出视频，又贴到车机上，传输视频。
画面中是白鹭在聚精会神地盯着车机屏幕，忽然，画面放大，艾达的前挡风玻璃充满了整个屏幕，紧接着，艾达的脸亮了一下，但依然还是太快，看不清。
“阿龙，你还没看清吗？”
“嗯，太快了！”
“奇怪，我怎么看得清啊！”
“也许是仿生眼的帧率比较高。”
“帧率是什么？”
“就是每秒钟播放多少张图片……”
白鹭忽然想到，仿生眼的帧率肯定远超人眼，所以才能敏锐地捕捉到一闪而过的画面。
于是他将进度条再次拖到前三秒，并在菜单中找到0.12倍速慢速播放的选项。
画面突然变慢，慢得令人窒息。
“艾达！我看到你了！我看到了你生命的最后一刻，你闭着眼睛……”
不对！艾达为什么闭眼睛？就算是看到危险下意识地闭眼，表情也应该是狰狞的，可她为什么那么平静？就像是……就像睡着了一样？
白鹭突然站起身来。
艾达的车和娜娜妈的一样，被黑客劫持。但区别在于，娜娜妈失控后，手足无措，面部狰狞！而艾达却不省人事！
难道艾达喝醉了？不可能啊！那天在料理店她只喝了两三杯最低度数的清酒，不至于睡着啊！
白鹭仔细回忆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让艾达在路上睡着，从而任凭黑客劫持汽车，撞向货车。
艾达生日那天……
“脑神经你知道吗，我们吃的这桌菜，都是机器人制作的。”
“嗯，我特意选的这家无人餐厅。”
艾达托着腮帮子，微微皱眉。
“为什么？”
“因为它们一切都是可控的，分量、口味偏好、上菜时间，这些都不会出错。”
“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哈哈，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艾达夹起一片三文鱼，沾了蘸料，一口吞下。
“人类厨师在做菜时，受到食材和各种因素影响，成品总会有细微差别，食客甚至能品尝出今天厨师的心情好不好。”
“那只能说明，这个厨师不够专业。”
“可他至少是个人。”
白鹭疑惑地望着艾达。
“厨师是不是人类，有什么关系？只要饭菜好吃不就行了？”
艾达摇摇头。
“饮食文化中，厨师是最关键的一环，我们品尝美味时，就像在欣赏一幅绘画，通过这幅画感受作者的内心。
但我现在，完全感受不到厨师的内心，就好像是为吃而吃，就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只动物。”
“哈哈！我就说嘛，你就是只饿疯了的小猪！”
艾达瞪了白鹭一眼。
“正经点！我说的可是很重要的问题！
现在不用人类做饭，不用自己开车，人们更愿意和AI聊天甚至结婚，小朋友和机器狗一起长大，输入几个关键字就能生成AI艺术品……”
“艾达，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们已经被科技奴役了！也许人类很快就会被AI取代！”
白鹭噗嗤一声笑出来，伸手去拿酒壶。
“艾达，你一定是太累了……呦，没酒了。服务员！”
门被缓缓拉开，一个女性机器人服务员跪在地上，微微鞠躬。
“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