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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感受到了闫寸身上凌厉的气场,对方没敢动。

“你姓汤吗?”闫寸问道。

“你们是……?”

“官差。”

给出答案的同时,闫寸观察着对方的神『色』。

那是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人,身形也相仿,十分健硕,但肤『色』比他黑一些,显然常年在阳光下活动。

闫寸是健康的古铜『色』,眼前这个男人则已晒成了棕『色』。

对方没什么表情。

闫寸便又重复了一遍“你姓汤吗?”

怕对方抵赖,他又强调道“我们在山那边遇到一位老丈,他可指认汤猎户。”

“我是。”对方答道。

“你跑什么?”闫寸道。

汤猎户不答话了。

“问你呢。”闫寸催促道。

他看到湿衣服贴在吴关身上,吴关不时拽一拽领口,很难受的样子。

可是无论两人如何询问,汤猎户只是低着头,不开口,闫寸想揍他,被吴关拦住了。

“上去看看吧。”吴关以嘴朝着树屋努了一下。

闫寸放下吊着树枝的网,将汤猎户捆住手脚,又网了个结结实实。

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嘱咐吴关哪儿也别碰,等他先探路。他怕有机关陷阱。

不多时,闫寸率先爬上了树屋,吴关紧随其后。

树屋和疯女人的竹楼差不多大,勉强可容人睡觉起居。

吴关指着后窗道“你看。”

后面还有一间树屋。

严格来说还算不上树屋,只是在粗壮的树杈间架了几根木条,打了框架而已。

不过那木屋下方以绳网、树枝圈起了一块地方,里面有几只雪白的鸭子。

刚才汤猎户跳窗时,显然吓到了这些家禽,它们发出嘎嘎的叫声,只是视线受阻,两人只听到声音,没看到它们。

吴关道“看来汤猎户得带回去好好审。”

闫寸亦道“你刚才干嘛不让我动手?他一个字也不吐,带回去也只能严刑拷打。”

“你很赶时间?”吴关问道。

“不啊。”

“等别的办法都用尽了,实在不行,再用那个办法吧。”吴关道。

“那你现在有什么办法?”闫寸道。

“我在想。”

吴关亦看了一眼天『色』,道“今日得在这儿过夜了吧?”

日头已偏西,上津城肯定回不去了,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留在此地过夜,要么转过山去,到老丈家留宿,这样明日要赶的路就能少一些。

考虑到押送着嫌犯,且嫌犯与那老丈认识,有诸多不便,自然应该选择留下过夜。

闫寸点点头,并道“我去下面生一堆火,你将湿衣服脱下来烤一烤吧。”

“你先将汤猎户押来,我跟他聊聊。”

“好。”

汤猎户是被闫寸扛进木屋的,他脸上沾着雨水和泥土。

吴关抬袖帮他擦了擦,道“疯女人死了?”

汤猎户抿唇不语。

“你前几天火急火燎地去找山那边的老丈讨丹『药』,是为了救人吧?现在鸭子还在,人却已不在这儿了,没救回来?你把她埋哪儿了?”

每问出一个问题,吴关就停顿一下。

汤猎户虽一个问题都没回答,吴关却从对方开始显得焦灼的神『色』中看出,他全说对了。

“你不说也没关系,只是麻烦些而已,”吴关继续道“待雨一停,我们从县衙调派人手搜山就是了。

你一个人,纵然体力再好,也不可能带着一个死人走出太远。”

这话让猎户更慌『乱』了,他使劲眨了几下眼,似想恢复思考能力。

吴关很了解他此刻的心理。做了许多掩饰,本以为天衣无缝,可第一时间就被识破,这种冲击确会令人『乱』了阵脚。

一个不肯说话的嫌犯并非特别难对付,不说话这行为本身,只是一种抵抗罢了,和偷『奸』耍滑地撒谎没什么区别。

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让他知道纵然不说话真相也会被查清,他自然就会改变策略。

果然,汤猎户开口道“我没杀她。”

“当然,你造房子,将她接来同住,怎么看都不像要杀她。”吴关道“但你明知官差来查案,还想隐瞒她的死,这是疑点之一。

疑点之二,我们可从没说过你杀人,是你自己要往那个方向想,为什么?

倒是还有一人是被杀死的,那桩案子不会是你做的吧?”

吴关故意没有挑明死者是杜掌柜。

汤猎户也没追问。

“看来你已知道死者正是杜掌柜。”吴关道。

汤猎户又不说话了。

沉默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发现对话也解决不了。

“最合理的解释,当是因爱生恨,你喜欢那疯女人,杜掌柜亦然……你的喜爱究竟是出于真心,还是不过将她霸占在身边,当做玩物……她已死,无从分辨。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嫉妒使你杀死了杜掌柜。”

吴关闻到了烧火的味道,果然,闫寸在屋外喊道“把你的湿衣服扔下来。”

吴关答应一声,将衣裤鞋袜都扔了下去。

他瞧见汤猎户的衣服也湿了,便道“等下你也脱了烤烤吧,这一夜,对咱们三人来说,都会很难熬。”

他说到做到,闫寸一回来,吴关就张罗着脱了汤猎户的衣服拿去烤。

除了衣服,闫寸还烤干了一些巨大的树叶,他将树叶拿进木屋,垫在地板上,吴关坐在烤得温吞吞的树叶上,身上便暖和起来。

“我去弄点吃的。”闫寸早就看到了汤猎户挂在屋顶的竹篮,他将竹篮取下,里面果然是熏制好的肉。

他煮了一锅肉汤,还打了三个鸭蛋。

他与吴关先吃完,而后扶着汤猎户坐起,将舀了肉汤的木勺送到汤猎户嘴边。

“这么吃别扭吧?”闫寸道“我本该放开你,让你自己吃,但你刚才想逃,现在又不肯好好说话,我还是别冒险了。”

汤猎户喝着汤,突然问道“若是他欺辱我呢?”

“什么?”

闫寸停下喂汤,等待着他的下文。

“若他对我百般欺辱,我实在忍无可忍,才杀了人呢?”

“你是说杜掌柜?”吴关道“他怎么欺辱你了?”

“他要抢走春芽。”

“疯女人叫春芽?”吴关道。

“那是她的『乳』名。”

吴关低头想了想,道“只要春芽愿意,你便可与她成婚,难道杜掌柜想凭钱财压你一头,抢走春芽?”

“若是那样,我倒不怕他了。”汤猎户道。

“那你究竟怕什么?”

“杜掌柜乃是春芽的父亲。”

吴关眼角抽了抽。

他对杜掌柜和春芽关系的猜测,始终是暧昧的,从未想到竟还有那种可能。

“如何证明?”吴关追问道。

“春芽娘原是个『妓』院姑娘,与杜掌柜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好像杜掌柜还曾动过将春芽娘纳为妾的心思。

可他家里有个母老虎,此事便搁置了。

春芽娘心气高,从良嫁人的愿望落空,恨上了杜掌柜,便咬牙与他断绝了关系,不再来往。

后来……春芽没说起过,但我想一个『妓』院女子带着孩子度日,一定很苦。”

吴关问道“故事不算新鲜,但如何证明这故事是真的?”

“有信物。”

“哦?”

“杜掌柜曾给春芽娘送过一对银镯子,其中一只春芽系了绳子,一直戴在脖子上。”汤猎户想了想,继续道“就算没有信物,她八成也是杜掌柜的女儿。”

“哦?”

“长得太像了。我听说杜掌柜还有个女儿,已嫁了人,我曾见过她,若她们俩站在一起,你绝不会怀疑她们是亲姐妹。”

同父异母算不上亲姐妹吧?

吴关这么想着,却并未问出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那他为何要跟你争抢春芽?”闫寸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既然没有感情冲突……”

“他要抢孩子吧?”吴关道“春芽的死,是不是也与孩子有关?你杀了人,将春芽接到这里,而非带她远走高飞,是因为她的身体已没法走远路了吧?”

闫寸恍然大悟。

吴关的解释既符合逻辑,又符合情理,已不用等待汤猎户确认,他就知道吴关说对了。

“我不想让春芽认他的,这么多年对她不管不顾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好心?

可春芽就是忍不住好奇,她从小就没见过阿耶,太想知道有阿耶保护的感觉……还是想得太简单了,那个人……不过是个急眼了的绝户罢了。”

“你们虽有些矛盾,可在我看来也并非全然不可调和,”闫寸道“杜掌柜究竟有些什么要求?”

“调和?”汤猎户冷笑一声,道“若是男孩,他要将孩子抱走,自己抚养,还要孩子随他姓杜,若是女儿,他便要将春芽抢走,让她一直生育,直至生下男孩。

他还要挟我,说他在县衙有一位至交,只要将状告到了县衙,就可给我安一个强(手动分隔)『奸』的罪名,轻则受罚,重则让我死在牢里。

我们整日提心吊胆,这才使得孩子……”

汤猎户的声音有些沙哑,眼圈也红了。

“若我能带走春芽,又何必铤而走险对他动手?我已被他『逼』到了死路上。”

至此,案件的来龙去脉已明了。

但两人都轻松不起来,汤猎户既是受害者,亦是加害者,单以是否杀了人论他的对错,不免残忍。

在官府看来他有罪,但在一些百姓看来,他或是个有血『性』的好男儿。

闫寸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出究竟哪位公差与杜掌柜是至交,警告其莫公报私仇——当然了,这也有可能是杜掌柜吹牛。

其余的,闫寸无能为力。

天『色』渐暗。

有树影笼罩,树林里暗得更快些。

闫寸出屋,将烤干的衣服收了回来,并全部递给吴关。

“你睡吧,盖厚些,我看着他。”

吴关没推辞,而是道“那后半夜你喊我,我来看着他。”

“好。”

闫寸自然没打算喊他,熬夜对他来说不过是桩小事。

吴关却在半夜自己醒来了。

“睡冷了?”闫寸问道。

“没。”吴关发现除了衣服,他身上还盖了厚厚一层干燥的树叶。

闫寸解释道“我看你睡得缩成一团,就找了些东西给你取暖。”

“谢谢,你来睡吧,我看着他。”

说话时,吴关看向了汤猎户,发现汤猎户竟睡得很沉,他身上也盖着自己的衣服。

“他倒还能睡着。”吴关道。

“有些事,说出来,放下心口大石,反倒轻松了。”闫寸道。

“你怎么想?”吴关问道。

“什么?”

“他的案子啊。”吴关冲汤猎户努了努嘴。

“事情水落石出,自然是交由官府判决。”

“可他毕竟杀了人,”吴关道“即便不判极刑,也必有罪,打个半死。”

“难道你认为他不该受罚?”闫寸看向汤猎户,压低了声音,似怕两人的交谈将他吵醒。

“对,我希望你放了他。”

“你这……”

吴关拽着闫寸,使自己起身,并趁机打断了闫寸,“看,你也知道这样的要求过分,那你就不该要求我放过石不悔。”

“这是两码事。”

“没什么不同,”吴关摇头“在我们那个时代,他已受过审,他的罪行板上钉钉,因此我才被派来,执行对他的惩罚。且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没必要吗?”闫寸道“就算他是穿越来的,不还是用了唐人的身体?石不悔,你,你们,凭什么决定一个唐人的肉身是否应该死去。

既来了,就是唐人,受唐律保护,也当遵守唐律,我只认这个理儿。”

“好吧,”吴关举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我听你的,去见见他,回上津成就见。”

闫寸一愣。

“你……让步了?”

在他的印象中,吴关对此事已固执到了无理取闹的程度,此刻他突然让步,闫寸反倒不太习惯了。

“已僵持了这么久,我看出来了,你不会让步的,那不就得我让步吗?”吴关道“不然呢?闹掰撕脸,老死不相往来?”

闫寸“我……那多谢了。”

“呿……死脑筋,幼稚。”吴关骂道。

他吃了亏,自要骂两句出气。

幼稚吗?闫寸在心里掂量着,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人如此评价,他老脸挂不住了。

“喂,你在那个世界,究竟多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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