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寂静。
黑云缓缓褪去，日光重回人间。灼热气浪蒸腾而上，如坠寒窖的许惠扑才感到一丝暖意，浑身已然湿透。
“施主着相了。”
许惠扑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呵～”
莫问闻言一声冷笑。
“你们这些秃驴总说佛渡有缘人，不知渡的到底是有缘人还是有钱人？”
“佛本无相，众生皆我。究竟是我着相还是许菩萨被业障迷了眼呢？”
许惠扑脸色随着男子的声音一寸寸变得煞白，最后手中紧握的佛珠竟是崩落，在地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弥陀佛……”
女子双手合十，双眼紧闭，轻声不断喃喃着，再未去看莫问，转身离去。
背影有些佝偻。
一直噤声的徐凤年望着郁郁而去的许惠扑，又看看面色依旧冰冷的莫问，很有眼力见地选择暂时回避。
“莫哥，我去找姜泥那妮子。”
“嗯。”
一声轻嗯，徐凤年如临大赦，脚底抹油眨眼不见了人影，不是他怂，实在是今日的莫问太可怕。
若是不走，恐怕会连他一起打。
吊起来打。
莫问招手，一直隐藏在人群中的风卫来到他面前。
“派人打扫干净，这些人家里不闹便罢，若有小动作应该不用我教你怎么做。”
“另外把那孩子的爷爷接走妥善安置。”
“是。”
话音落下，莫问一个纵步跃上马背，马蹄声逐渐远去。
卢府。
写意园中一间屋子里，女孩已沐浴过换上干净衣裳，正躺在床上昏睡。正值酷暑，又盖着厚厚的棉被，可女孩浑身仍是冰冷，紧紧抿着的嘴唇毫无血色，身子不时颤抖。
徐脂虎满是愁容地坐在床前，握着女孩干瘦的小手，眼中心疼似要溢出。
她亲自替女孩沐浴时，那破烂衣衫下的身体瘦骨嶙峋，肋骨清晰可见层次分明，还有不少触目惊心的青紫伤痕。
究竟受了多少罪才苟活下来。
正当她暗自神伤时，门被轻轻推开，脚步走到身后，低沉的男声响起:“情况如何？”
徐脂虎将女孩小手放回被窝，转头看着男子轻声道:“池水太凉，寒气入体，一直在昏睡。”
莫问点点头，动作极轻地掀开被子，“帮忙将这孩子立起来背对我。”
徐脂虎闻言温柔地将女孩托起，抱着她半边身子，把后背留给男子。
莫问在床沿坐下，双手轻按在女孩有些硌人的背上，内力涌动，一股股浑厚的龙象之力缓缓涌入女孩体内，一阵暖意在屋内升腾而起。
盏茶后，女孩的嘴唇有了血色，脸颊红润起来，体温也回复正常。
“好了，睡醒便没事了。”
莫问收回手，淡声说道。
徐脂虎轻轻将女孩放下，撤去臃肿的厚被，换上一床凉被盖在女孩身上，温柔拭去她额头上沁出的汗水，
边擦边浅笑道:“都说你冷血无情，可近来好像并非如此，其实是心底很柔软的一个人。”
无言。
替女孩细心地掖好被子，转身看着他柔声道:“何必让自己这么累呢？”
莫问沉默良久，幽幽吐道:“只是为了活下来而已。”
徐脂虎轻叹一声，不再揭男子心中压抑着的伤疤，若不是为了活命，谁愿背负一身伤人伤己的荆棘呢。
二人并肩静步出门。
屋门刚合拢，一声哨声响起。莫问眼神一凛，回头对着徐脂虎道:“这里便麻烦郡主了，报国寺情况不对，我得去一趟。”
见女子点头答应，莫问腾地而起，瞬间消失在视线之中。
……
去往报国寺的路上，马蹄阵阵。
“何事如此着急？”
莫问沉声问着身旁策马奔腾的风卫，这么久了，第一次见指玄的他面色如此凝重。
“禀告公子，一青衣中年男子突然出现，直奔小姐他们而去，属下看不透此人境界，来者不善。”风卫挥动手中长鞭边一一如实响告。
“青衣？”莫问嘀咕一声，随后一个人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嘴角不由勾起有趣的弧度。
“举世无敌曹官子，终是来了么……”
报国寺中。
人声鼎沸的王八之辩如火如荼，一旁不远处凉亭的气氛却若寒冰凝结，很是压抑。
一袭青衣静静跪伏在凉亭十步外，一身儒雅长袍沾染了不少尘土。
亭中的姜泥檀口微张，双目失神，刚才青衣一句“公主殿下”勾起了她心海深处最痛苦的回忆。本已快要淡忘那段锥心刺骨的过去，可一个称呼又将其狠狠扯出，当众处刑。
她只觉脆弱的灵魂在被现实和回忆来回挤压，如同深海的游鱼，喘不过气。
徐凤年看似平静地盯着亭外的青衣，搭在腰间凉刀上的手却在微微颤动。他从未见过如此失魂落魄的姜泥，即使那晚刺杀失败眼里的光仍旧犀利，此刻的她却仿若一只提线木偶，了无生气。
他讨厌这种感觉。
好像心爱的玩具就要被夺走的失落。
他很不喜欢！
伏在地上的青衣抬起头看着不知所措的姜泥儒雅的脸上掠过一抹温柔，可扫视其他人时眼神却冷下来，冷冷吐了一句:“谁敢拦我？”
李淳罡面无表情，眼睛轻轻眯起，剑罡已环绕在身旁，一股雄浑的剑意正缓缓涌出。
“曹官子，你大可以试试。”
断了一臂的他丝毫未理会青衣的声音中的威胁，针锋相对道。
这是属于曾经剑仙的傲气。
青衣未再说话，只是起身。站直一刹，磅礴气机轰然荡开，劲风吹得人睁不开眼，除了面不改色的李淳罡和姜泥，其余人皆不约而同倒退数步。
“听闻前辈剑气滚龙壁破西楚龙壁，剑气开天门更是所向披靡，晚辈曹长卿讨教了。”
曹长卿温声细语，儒雅至极，不负曹官子文士之名。
说罢闲庭信步向亭中走去。
“哼！”
李淳罡冷哼一声，剑罡喷涌而出，地面崩出两道深堑，直直朝曹长卿而去。
曹长卿面不改色脚步未停，裹挟着剑气的深堑在靠近他身前时却陡然消散，像被无形的气机摧毁。
眼看他越走越近，离凉亭仅有几步之遥，李淳罡袖袍滚动，剑意冲天而起。
双方一触即发之际，一道清冷的声音幽幽传来。
“你带不走她。”
曹长卿停下脚步，侧身望去。
一袭黑衣款款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