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宝三年正月,陈霸先南路征讨大军从豫章[今江西南昌]出发,水陆俱下,另有前军五千人马由骁将杜僧明统领,已抵达湓口[今鄱阳湖入长江口]。二月,征东将军王僧辩等西路大军又从寻阳[寻阳,今江西九江]起行,在白茅湾与陈霸先会师[白茅湾,今安徽怀宁以东]。王僧辩与陈霸先,这两位当今瞩目的大英雄,登坛立誓,缔结盟约。随后,两路会合的征讨大军,气势汹汹向建康进军,沿路攻克南陵[今安徽繁昌西]、鹊头[今安徽铜陵]、大雷[今安徽望江]、战鸟[今安徽繁昌北]、芜湖。
朝中有人好办事,何成大宴请了华皎之后不久,府库真的支出货款给了何成大,而且数目一钱不差,何成大收了钱,欢天喜地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乡。
来京之前,蛮子本来还想在京城找份活干,不过来京后,打消了这个想法。一是,京城战事在即,根本找不到活儿;二是,钱可以再挣,命只有一次,父亲说过的话,言犹在耳,不管怎样,保命要紧。
返乡前一天,何成大带了几个年轻力壮的雇工离开客舍,到湘宫寺前的草市置办货物,出门时还是兴高采烈,回来时却是满腹心事。
蛮子从厨房端来热茶,何成大坐在榻上,一边喝,一边连连叹气。
“郎主,您这是怎么啦?老是叹气,货款都结清了,您还发什么愁啊?”蛮子不解地问。
何成大摇了摇头说:“蛮子啊!我今天听说了件事,越想越是后怕呀!”
“什么事令您这样担心?”蛮子更是困惑。
“那个虞朗,茶道师傅,你还记得吧!不近酒色的一个人,不知怎么会染上传尸这样可怕的病?现在没人敢请他做茶道了,哎呀!那天我们和他呆在一间屋子里,我还喝过他亲手煎的茶,想想真是后怕呀!你帮我回忆回忆,他当时有没有咳嗽啊!不会那个时候,他就得病了吧!万一他的肺虫掉在茶汤里,被我喝下去,可就糟糕了!”何成大忧心忡忡道。[传尸,当时又称骨蒸,即肺痨、肺结核病。华佗《中藏经·传尸》描述:或因酒食而遇,或问病吊丧而得,钟此病死之气,染而为疾,故曰传尸也。]
韩蛮子不禁大吃一惊,那天虞先生看起来很健康呀,从始至终都没咳过一声,离开的时候,还差点把自己撞得摔个咧跌。
“虞先生病得很重吗?病能治好吗?”蛮子问道。
“听说他的病来得很急,人高烧不退,都咯血了,他住的那家客舍的店主,怕他的病传染到其他客人,便报了官,官府来人把他抬去病坊了,唉——!真是可怜啊!送到那个地方,不就是等死嘛!”何成大道。[病坊,古代官方收养贫病平民的机构。]
“郎主,我想……去看看虞先生……,病坊在什么京城位置?”少年抬起头问。
“你去见他做什么?!他又不是你什么人?别多管闲事,没事给我惹事!”何成大没好气地瞪了蛮子一眼。
“郎主,我就去看一眼,去去就回。”蛮子不管何成大答不答应,已经转身推门而出。
何成大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气得从榻上跳起来,大吼道:“臭小子给我回来!你不要命,我们还要命呢,你敢去,就别回来,奶奶的!这个混小子,气死我了!韩蛮子,你剩下的工钱,我一个子也不会给……”
尽管何成大在屋又是骂又是威胁,少年仍然头也不回地跑出客舍。
“请问您知道虞朗先生住在哪吗?……他是有名的茶道师傅,我听说他因为得了重病被送到这里了,您知道他住哪吗?”
下午,病坊前来了一位容貌美丽的少年,他询问着从门里出来的每一个人,而经过的人们都不由自主地回头想多看少年几眼。
可是令人颓丧的是,少年问了一个下午,也没问出什么来,被问的人都摆手说不知道。
黄昏时分,一个身着青衫、儒生模样的青年人摇摇晃晃地走到病坊门前,口中唱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幽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
少年拦住他,拱手问:“请问您知道虞朗先生吗?他是有名的茶道师傅,听说他得了重病被送到这里……”
一阵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少年皱了皱眉,心想,原来这是个醉鬼,自己问错人了,正准备闪开。
那人举起手里的青瓷酒壶,仰面喝了一口酒,笑道:“子粲啊,我知道,他就住在这里。”
“啊?!太好了,终于有人知道了,您能带我去见他吗?”少年人喜出望外。
“你是子粲什么人?”那人反问。
少年拱手道:“我是他的朋友,听说虞先生病了,被送到这里,我想看看他。”
那人醉眼迷离地看了看少年,笑道:“都说子粲不近美色,看来传言不实,原来他有这样的癖好。”
少年白皙的脸庞,一下涨得通红,急道:“虞先生与我只是普通朋友!”
“普通朋友?”那人不相信地看看少年,道:“既是普通朋友,就请回吧!传尸之疾传染极强,子粲已被隔离在后院,除非是至亲,不给进去探望的。”
“不给探望吗?”少年很失望,那人迈步要走,少年又拦住问:“请问,里面有人照顾虞先生吗?”
“呵呵……,你这孩子是真傻还是装傻?像传尸这样的重症,有个地方收留、还提供医药饮食,令无失所就不错了,哪会有人侍候?”那人摇头笑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
那人又喝了一口酒,口中唱着,摇摇晃晃继续往门里走。
没走不出十步,身后的少年又追了上来,双膝跪地,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听您口音,也是山阴人吧,小人与您是同乡哩,请您看在同乡的份上,帮帮小人,让小人进去侍侯虞先生吧!”
“还说是普通朋友?谁信呢?”那人拍拍少年的肩膀道:“不是我不帮你,我也很同情子粲,有个人在身边侍候当然好,但是我还是要劝你不要进去,因为进去容易,再想出来,可就难喽!病坊有病坊的规矩,为了防止流疫传染,后院的门常年落锁,吃喝用度只能从院墙上开的小洞中拿取,住在里面的人,跟做牢没两样,而且,传尸之症极易传染,你就不怕也染上那病,一旦染上,会死的,你还这么年轻!”
“小人不怕,求您帮帮忙,让小人进去侍侯先生吧!”少年叩首于地。
“这……?哦——,好吧,子粲能有你这样的生死之交,也真是不枉了!”那人打个酒嗝、点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