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夜，宗泽将中京城中大火扑灭，伤者酌情医治，尸体全都堆积到城外集中掩埋以防瘟疫，把具体详情写了一份文书发给了许贯忠。
饶是宗泽身经多战，也觉得这次中京城内实在是太惨了。
如果说当初金人攻破中京城是辽国皇室的灾难，那么这一次金人抛弃中京城离开就是彻彻底底的辽国贵族和世族的灾难。
首先，失去了耶律马五和耶律余暏两名大将庇护的契丹人，几乎从上到下、从老到少、从男到女被屠了一遍，以发泄金人没能最终保住中心城的怨气。
其次，左企功、虞仲文、曹永义等率先投靠金国的汉人世家，以及被迫降金又充当了几个月金国官吏的张琳等高官家族，因为没有战力，也全都被金人无情抛弃，男丁无论老幼全部被处死，女人也在遭受凌辱之后弃尸于室，孩童多被砍断手脚变成报废以拖累宋国。
或许是因为今人太过怨恨大宋，相比之下，这些原本要死心塌地追随金国与大宋对抗到底的汉人，竟然死得比绝大多数契丹人还要惨，以至于原本对这些背叛祖宗的汉人多有怨恨的天武军，都完全转变成了同情。
不！也不能说是单纯的同情，应该说更多的是哀其不幸、恨其无义。
但凡他们少为自己想一些、多一些民族大义，也不至于全族死于战乱，更不至于被宋军眼睁睁看着不管。
在这场战争当中，宗泽表现的的确是冷血了些，但外人不知道是，这些实际上都是前一段时间太宰陈箍桶冒死从中京城中带出的圣命强制要求的，也就是说，这些都是赵桓的意思。
用赵桓的话说，当初辽国灭亡时他已经给过这些人机会，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最终留在中京城中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结果都是他们由辽人变成了金人，跟宋人没有半毛钱关系，大宋的军队自然也没有义务去因为救援他们而担任何风险。
说到底，在宋军进入中京城之前，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是金国的内政，都是他们金国人自己的事。
他可记得清清楚楚，在他的那个世界的历史里，金兵侵宋乃至于靖康之难的过程中，这些北方汉人可是功不可没，尤其是韩企先、刘彦宗、韩常等人，功劳比大多数女真人还要大，那时候，这些北方汉人可从来没想过“同族之义”。
既然份属敌国，那就是生死仇敌，若是以德报怨，又何以报德？所以才有了宗泽在中京城内外的一系列冷血军令。
“整个中京城四十万百姓，其中二十五万汉人只幸存不到三万人，像张浩那样完整无缺的更是只有寥寥千余人；五万契丹人只幸存不到五千人，十万奚人倒是还有七八万……”
宗泽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完颜吴乞买这些人肚子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明眼人一眼就能看穿，但偏偏又无可奈何，真是可恶！”
宗泽放下笔，又看了一遍自己书写的军报，交给了大将张德，让他封好之后火速派人交到许贯忠手上。
“宗帅！”
姚平仲一身血污站在宗泽面前，年轻的他眼光见识都差宗泽甚远，所以他并没有明白宗泽的感叹究竟是什么意思，当机便露出疑惑的眼神。
“你能如此好学也实属难得，身为大将，的确不能只会行军打仗，敌将的企图是身为一个将军首先要考虑的问题。”
“金人弃城之前屠城，原因并不相同。他们屠杀契丹人，是因为他们骨子里对辽国贵族的恨，这种恨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不来一场血淋淋的杀戮实难消弥。”
“但他们杀汉人的原因却与此不相同，他们虽然愤恨大宋，但对这些北方汉人并没有多少恨意，真正的原因其实是怕这些汉人投靠大宋之后增强大宋的国力，所以他们尽一切可能做凡是能伤害我大宋的事。”
“但偏偏他们放过了奚人，表面上看可能是因为当初萧干投降了金国，实际上金人绝对不会看重这种主动投降，他们留着奚人是有着两重目的。”
“其一，如今金兵之中，有一半的人是来自于辽国的降兵，这些辽国降兵绝大多数都是奚人、渤海人，金人若杀掉他们，会对军心造成重大影响。”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深层次的原因更加险恶。”
“你们可以想想看，如今大宋已经一统天下，对于这辽国故地，今后应该怎样治理？要知道，金兵中的那些奚人几乎全都死在我大宋的手中，而这燕山大部分又都是奚人的地盘，你们觉得这里今后会安定得了吗？所以……”
“所以，金人留着奚人不杀，是企图用他们来继续搅乱我大宋？”高世宣怒道。
宗泽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几员大将见状，相视一眼，告退而去。
大约一刻钟后，城中忽然大乱，继而杀声四起。宗泽听见，急忙带人出门查看，还没到门口，姚平仲亲自来报，说城中奚人突然造反，趁着大宋将士为负伤的百姓清理伤口之时，夺了宋军将士的刀枪接连砍伤七八名宋军宋将，并且很快满城的奚人全都一起造反，如今宋军各部正在全力镇压。
宗泽闻报，瞠目结舌，很快便想起了什么，指着姚平仲怒道：“奚人好端端的为什么造反？难道他们自己要找死不成？”
顿了顿，宗泽怒气更盛：“再说，哪有满城奚人全都造反的道理？你们当本帅是傻子不成？”
姚平仲闻言一脸的无辜，面色平静道：“宗帅何出此言？奚人要造反难道还是我等教唆的不成？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们要造反简直太正常不过。还是官家圣明！陛下万岁！”
宗泽听罢气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姚平仲急忙扶着让他坐到一张椅子上，他仍旧将巴掌在椅子扶手上啪啪的拍个不停。
“都怪我！都怪我！我就不该跟你们说那么多！如今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我宗泽这几日算是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
“报！宗帅！”
正在这时，高世宣有一脸激动的进门来报：“启禀宗帅，城中奚人尽数造反，且无一愿降，如今皆已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