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你今天就能拆掉钢板了,高兴吗?”
时间扭曲,坍缩之后的弹丸,是记忆里面的碎片重新拼凑起来的模样。
朱迪老头的大胡子都要被气飞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面:“!”
“你知不知道,从睡眠进入的潜意识催眠极度的危险!”
“有人要害他,可是暂时不能让他知道。”
朱粆搓了搓手,凑上前去哄着老师,她蹭了蹭老师的大胡子,摇着老师的手臂,用软糯的声音撒娇道:“老师,你看他现在这两天一天比一天好,距离了上次发作已经过去三天了,我跟他交流下来也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
朱迪生气但是却拿她没办法,点了点她的鼻子:“你啊你,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你说你要是万一因为这件事情被人拿到了把柄,这可是会连累你的职业生涯的啊!”
“老师,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啊。”朱粆叹了口气,“我不能让哥的事情再次发生。”
“我就知道,是摩根影响到你了。”朱迪忍不住的直叹气,轻轻的搂住自己这个最得意的学生,也是他亲手养大的小孤女,“摩根的事情不怨你,原本就是协会里面有人要对他下手,防不胜防。”
朱迪的亲儿子,跟朱粆一起长大的摩根,原本是最有潜力的心理咨询师,他有极高的天赋,但却在一次催眠里面,导致患者产生了自杀意识,在催眠过程中产生自杀行为,导致摩根为了阻止催眠无意识的病人的时候,被刺伤了大腿股动脉神经,虽然摩根被抢救回来了,但伤到了腿部神经,现在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的,而那个病人事后却没有任何记忆,摩根因此被协会除名。
“大家都是催眠的好手,从清醒入手根本查不出被种下的那颗种子在哪里,因为他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只有从睡眠里面进入,加上原本的梦境构造,才能找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朱迪知道朱粆从摩根的事情以后就一直在研究如何从睡眠状态下进入潜意识,这样能深入更深层次的潜意识,她一直觉得如果当时能够重建那个病人的催眠世界,就能找到痕迹。
“有些眉目,还需要验证。”
朱粆漂亮的眼睛里面露出一丝阴霾,她不肯说,朱迪知道怎么说都没用,只是劝她有什么事情就要第一时间找他汇报。
“你不能等我作为你的督导检查了你的诊疗记录,你才跟我说,万一要出了什么事情呢?!”
想起来真是后怕。
朱粆噘着嘴,闷声答应道:“知道了老头,肯定不会让你操心的。”
“我是这意思吗!”
朱迪作势要敲小姑娘的脑袋,却被朱粆灵活的躲了老远。
“今晚你回家吃饭吗?摩根说,叫了你好几次了。”
“不回去了,我要回家喂猫!”朱粆摆了摆手,往外面头也不回的走了。
“哎。”朱迪叹了口气,这兄妹俩都是犟种,都觉得对不起对方,拼命弥补,到最后,却变成了不成功谁都没脸去找对方。
下班以后,朱粆拎着包冲进了隔壁不远处的街头的咖啡店。
店里昏黄的灯光在原本应该亮堂却无比昏暗的下午格外的明亮,屋内屋外像是两个世界。咖啡店门口的门铃声被水雾带起,铜铃响,店员和趴在柜台上面的大胖橘猫看了过来,都是熟识,朱粆点头打招呼,收起手里面鹅黄色的伞,规制到旁边给客人准备好的伞架子上面,抬头看向店内,里面靠近书柜的地方,杰拉尔朝她招了招手。
屋子里面的空调开得很足,一身水汽的朱粆被激的打了个冷战。
“大师兄。”朱粆迎了上去。
“你喜欢的卡布奇诺,不放糖。”一杯还冒着热气的咖啡被推到跟前,杰拉尔贴心的把自己的西装递了过去,“盖在腿上,别着凉。”
他总是保留着自己的穿衣习惯,就算是在现在还没有进入秋天的夏末,也是西装里面会套着马甲,一件都不肯少穿。
“谢谢。”朱粆不推辞,杰拉尔一向是很照顾他们这些弟弟妹妹的。
男人因为种族的缘故,皮肤有些过分的白,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几乎和灯光一样颜色的发丝看起来都有些透明,浅蓝色的眸子里面是水潭一般的宁静。
“我哥的事情有眉目了?”
杰拉尔摇了摇头:“摩根当年的病人的档案是保密的,我也没有查到。但是当年的研究机构是我们学校的,听说那个人是我们学校的一个学生。”
“一个学生?”朱粆拧眉思索,“我哥跟师兄你是大学同学,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是不允许接待有病患关系以外的其他关系的来访者吗?”
“其实不算是同学,我们并不认识,她过来咨询的时候,是老师随机分配给的。”
杰拉尔的浅色眼眸在灯光下光芒流转,像是漂亮的琉璃弹珠,在灯火下面波光潋滟,一时让人流连于表面的美丽。
“我只记得在督导会上面,可能是经过五六次治疗吧,摩根说,来访者很信任他,已经逐渐接近问题核心了,无非就是情感问题没有什么很值得关注的。”
情感问题?
朱粆敏锐的注意到了几个让人在意的词汇,但却一时觉得恍惚,对面的师兄是如此值得信任,自己的错觉不算数。
于是她继续问道:“那当年那个管理档案的老师,会不会有那位来访者的资料?”
“所有的资料在当年东窗事发的时候就被封存起来了,有一部分还被警方带走了,现在我们追查了这么久,不也没有找到当年的资料吗?”
“要是能看一眼当年的诊疗记录就好了……”朱粆有些遗憾。
杰拉尔见眼前的小姑娘失落的模样,不免安慰道:“没事,尽管当年院长已经退休了,但是我查到了,他现在就在加州跟他的孙女住在一起。”
“真的吗?!”朱粆的眼睛亮了起来,就是他封存的当年档案,现在由他来解封再合适不过。
杰拉尔笑眯眯的从点菜单那里抽出带皮筋的圆珠笔,在餐巾纸的一角写下一串地址:“这是我托人问到的地址。”
朱粆感激的接过纸巾,上面的位置……
出了咖啡店,朱粆站在路边等车的时候,突然直觉让她回头看向咖啡店里,隔着一层薄薄的雨雾,杰拉尔的姿势还是一如既往背对着坐的挺拔,他从来都是做事圆满周到,朱粆知道摩根的事情困难重重,但总也觉得师兄调查了大半年,只是拿到了一个退休院长的地址,直觉告诉她,杰拉尔还有很多话没有说。
司机的喇叭声拉回了朱粆的心绪,她匆忙收拢了伞,上了车。
咖啡厅里背对着马路的金发男人,摩挲着手指间的银色戒指,上面是一只银色的鹰头,眼睛的位置镶嵌着幽绿色的宝石,此刻的他没有伪装的面具,原本就淡漠的模样看起来更加的凉薄,他的眼睛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但却很快消失,嘴角勾起日常的弧度,重新戴上绅士的社交面具,把纸钞压在咖啡杯下面,起身拿起对面椅子上搭着的外套,起身,他没有再把外套穿上,而是转身路过巷口的时候,把外套随手丢进了黑暗里面的垃圾桶里。
黑伞遮住了他浅色的脖颈线,与身上衬衫的黑色连成片。
自己当年就还是太心软了,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干净,如今才会被一个小姑娘抓住把柄。
摩根啊摩根,你的运气怎么每次都这么好呢?
都过去了这么久了,竟然让朱粆找到了蛛丝马迹。
三年前,摩根在留校申请的关键时候,他的一位患者自杀未遂,留校失败不说,心理协会还保留了他的执照。内部原因调查一拖再拖,直到去年才出结果,虽然保留了他的资格,但是五年内不允许独立参与治疗。
可是那位患者的自杀原因,至今都没有查出来。
朱粆因为这次在病人温随的诊疗里面,发现了新的思路。
从那地方回来以后,朱粆有些神志倦怠的推开小院子的门。
门口的台阶上以为身形健壮的高大身影坐在上面,金色的头发就算是在黑暗里面也熠熠生辉,妥帖的西装包裹着的长腿跨了三阶,皮鞋踩在地面上,一双胳膊上衣服紧绷着,囫囵撑着脑袋,像是等了很久了。
“哥。”朱粆咬唇,像一只小雀,抬脚冲过去抱住了摩根。
摩根的身上带着只有他用的玫瑰香味,带着入夜风间的冷意,可是却又无比的暖和。
摩根爱怜的揉了揉小东西的脑袋,敏锐的感觉到了朱粆的情绪:“受委屈了?跟我说说,我去替你揍他们一顿。”
朱粆鼻子一酸,哭笑不得,从小就是这样,受欺负了摩根就把自己顶在肩膀上带着自己去找场子,可是他们长大了啊。
朱粆的情绪被他这么一逗,倒是散去了不少。
“你来了,怎么不进去坐?”
“抽了根烟,你家禁烟,我在门口解解馋。”摩根咧嘴一笑,露出一排白亮的牙齿。
朱粆摁开门口的指纹锁,扯着摩根进了屋子。
“你说说,你答应了多少次要戒烟……”
摩根笑着敷衍:“下次下次”
他轻车熟路的就往厨房走,朱粆才看清他手里拎着一只保温桶。
朱粆笑嘻嘻的踮脚凑过去:“做的什么好吃的啊?”
摩根:“炸的排骨,椒盐的,华人超市买回来,做了,想让爸爸叫你回去,结果你不来,特意给你做的,还能让你吃不着吗?”
他倒出了桶里面的排骨,金灿灿的放在青白色的骨瓷里面,诱人的很。
摩根为了她,学着做了很多种中国菜,还专门找华人留学生研究过一些地道的菜谱。
朱粆动作灵敏的将整个身体趴在桌子上,伸手捞了一根排骨塞进嘴里。
就算是在保温桶里面待了一会,也丝毫没有影响排骨的外酥里嫩,汁水饱满的肉包裹在入口酥脆的酥皮下面。
满嘴被塞得满满的,竖起大拇指:“就是这个味!”
朱粆用脚踢开冰箱底下的门,翘着油腻腻的指头,灵活的用手腕勾出了两瓶冰啤酒。
“给!”
摩根伸手打开啤酒,放在餐台上面,摆在了她的面前。
“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忙的头都不抬。
“你下次可以卤些鸭货,那个配啤酒也好吃。”
“你倒是不客气,中国料理可是很考验我的料理水平。”
摩根撑着头,在高脚凳上坐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藏着什么话?你每次藏着话的时候,就会拼命的往嘴里塞东西。”
小小的身子“噶”的僵了一瞬间。
“怎么会呢?!”
摩根宠溺的笑了笑,道:“说吧,今天我心情好,可以回答你的十万个为什么。”
“真的!”眼睛亮了起来,朱粆立刻抓住机会:“提问!三年前你那个自杀的来访者究竟发生了什么?!”
摩根:“这个除外。”他的眼中划过一丝阴霾。
朱粆叫苦:“是你说的,可以回答的!”
摩根摇了摇头:“你知道的,保密协议。”
“可是就算我们遵守保密协议,你也不应该在威胁到你职业生涯的时候选择闭口不谈吧!更何况一个只是因为学业紧张造成压力,甚至没有任何心理疾病倾向的学生,怎么可能突然自杀,你的治疗过程中有没有用到催眠!”
“你!”朱粆跺脚,摩根守口如瓶的样子让人生气,“你不说我也知道,有人在背地里面进行过心理暗示,所以在治疗的时候才会出现过激行为,这肯定是唯一解。”
摩根:“小粆,你不要这样解读。”
朱粆:“我还能怎样解读,我排除了无数种答案,哥,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害了你!”她也是今天在治疗温随的时候,才发现在潜意识深处有出现过类似的逻辑闭环,在已知信息内,温随与三年前的那个女生的潜意识里面的逻辑闭环很像,都是被人强制连接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死胡同。
运动员的药物成瘾原本并不是很罕见,但是屡屡碰壁的治疗却正式端倪。
因为一段自恰的逻辑闭环,让外人的言语和行为都被阻隔,在特定环境下会产生过激反应,这就像是在潜意识里面种下了一颗具有特定条件爆炸的炸弹,一旦遇到,必然会走向灭亡。
摩根沉默不语,朱粆倒是有了判断:“你知道了存在在潜意识里面的那个闭环,要解决她的问题,只有不断试究竟什么才是她的临界点……所以最后才会失控,出了问题,对嘛?”
摩根叹了口气,用手背去贴起了一层冰霜的啤酒瓶子,沾着顺着瓶子留下的水,在桌面上画了两个半圆圆环:“小粆,我们每个人的人格都会有逻辑自恰的时候,但是是灵活的,所以当我们有困惑的时候我们会尝试移动这些认知,来组成新的闭环。”
他修长的手指快速的将两个圆环用扭曲的线段连接在了一起,两个圆环就变成了一个∞的符号。
“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莫比乌斯环?”
“对,千万别去尝试走入这样的环路,小粆,人的潜意识,有的时候只是为了保护我们,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并不是你说的有什么认为的心理暗示。因为生活有的时候就是无解的。”
摩根样子看起来有些奇怪,朱粆在他平静的表情下面清晰地感知到被黑暗吞没的消极情绪,蔓延充斥着整个空间。
太奇怪了。
朱粆立刻打断了他出神的样子:“摩根!”
“干嘛突然大喊大叫。”摩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眼神柔软的看向朱粆。
朱粆悄悄的打量了他一番,确定没有什么问题才慢慢放下心来,紧紧抿着嘴唇,小脸上都是严肃。
刚刚那一瞬间,似乎真的好像被拉进了一个漩涡,像是沼泽泥潭,一瞬间,想要转身逃跑,可是脚已经深深地现在了淤泥里面,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