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醒来的时候,在自己的房间,清晨的暮光从百叶窗上洒落在地面上,噩梦消退,雾霾和阴影都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直愣愣的坐起来,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的腿,有些出神。
昨天的事情有些太过突然,像是毫无预警的风暴,片刻间就席卷了他的理智,他曾经架起摄影,记录下过自己犯病时候的模样,面目可能,扭曲阴暗,那样的自己与此刻的平静安宁,带着温暖味道的房间,竟分不清究竟谁是现实。
深渊中,不愿醒过来的美梦?
现实里,时刻准备反扑的噩梦?
会客室外面传来了老人的嘀咕声音,像是在与门口的人说话,温随撑着发酸的身体,缓慢的走到门口,拉开房间门,
房间的护工是一位白人老妇人,刚刚关上门,发现了站在房间门口的温随。
这是他的护工史密斯太太,偶尔会过来打扫房间,人很好,和蔼极了,就是嘴格外的唠叨。她看见温随出来了,喋喋不休的让温随过来吃药。
客厅的吧台上面放着一个还在塑料袋里面装着没有拿出来的 药盒子还是药瓶,看不太清楚,隐隐看出不规则形状。
史密斯太太把塑料袋扯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个药盒子的模样。
一只小黄鸭,滑稽的造型,巨大的脑袋和被压扁掉的身体,都在告诉男人这是谁的品味。
明明平时挺时尚的小姑娘,怎么喜欢这些丑东西。
看见温先生一言难尽的表情,老太太捂嘴笑了起来,把药盒子塞进他怀里,转身去给他倒水。
“这是朱医生送过来的,她不说,我都不知道这卡通盒子居然是个药盒子。”
男人垂眸,手里面的盒子似乎是软硅胶材质的,小鸭子瞪大眼睛咧嘴笑,第一眼看起来丑,第二眼看起来还是丑,不过,做的逼真,手感极好。
让人忍不住想要使劲捏,反复揉搓的那种。
老妇人捂嘴笑:“我就没见过朱医生这么关心过病人。”
温随手里面的药盒子已经被捏变形了,垂眸问道:“她来过?”
“咳咳”话刚出口,发觉自己的声音嘶哑。
护工老妇人频频点头:“可不是嘛!朱医生让你好好吃药。”
温随本能的抵抗这些药片,盯着手心里这只半个巴掌大的黄色小鸡,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举起水杯把里面的药吞服下去。
护工老太太示意他张嘴给自己看看。
温随无奈:这真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了。
“啊”顺从张嘴。
老妇人满意点点头,还在絮絮叨叨的:“安德鲁把你送过来的时候,朱医生也在,后来我晚上打扫你隔壁的时候还见到她从你房间出来…”
最后感叹:“朱医生很少来后面病房的!”
吃完药,温随就被勒令回床上休息,大白天的,他睡不着,门外的史密斯太太还在不断的唠叨着什么。
平躺在床上的男人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出神,后面护工再说什么他就不太记得了。
老太太见温随发呆没了动静,悄咪咪的退出了房间。
门口旁边蹲着一小只鹅黄色团子,走廊的光暖暖的照在她扬起的脸蛋上,更像一枚人见人爱的糯米团子。
朱粆见人从屋里面出来了,软糯带着困意的嘟囔问道:“史密斯太太,他的状态怎么样?”
“哎呀,朱医生,你这这么担心,为什么不进去看看呢?”史密斯太太拉起地上蹲了很久的小姑娘。
朱粆腿麻了,单腿蹦了起来,龇牙咧嘴,东倒西歪。
史密斯太太宠溺的看着小姑娘上蹿下跳,手里面一直替她揉着穴位。
“好些了吗?”
“嗯!”
朱粆眼泪汪汪的点了点小脑袋,又疼又麻感觉的确退散了不少。
“你啊,也不怕朱迪骂你,又跟患者走得这么近。”
小姑娘吸吸鼻子,抱着老太太的手直晃:“所以我就让史密斯奶奶帮我看看嘛,我自己又不进去。”
史密斯太太心虚的移开眼睛,然后又安慰自己,她肯定知道我藏不住秘密,她是故意的。
此刻十分信任史密斯太太的朱粆打了一个震天响的喷嚏。
“……”
“快回去吧,这两天我会监督他好好吃药休息的。”
“保证……”
“保证睡眠最重要!”史密斯太太抢答,着急的推着朱粆走。
自从上次治疗因为突发状况中断了,朱粆取消了所有随访问诊。
朱粆有事没事就窝在沙发上,低头看向温随紧紧攥着的地方,他的手十分热,像是烙铁一样,被他握过的地方似乎有什么抹不去的痕迹。她这几天就在琢磨啊,究竟是哪里出了纰漏,居然能在诊疗中出现这样的事情。
整日除了有工作的时候,大部分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里面查资料,然后就是趴在窗口上观察某人的今日份情况。
有天早上,温随揪住了在门口东张西望的某人。
温随手紧紧的攥着小姑娘的手腕:“你在躲着我?”
朱粆心虚的别开视线:“你感觉好点了吗?”
温随重复,语气变得坚定:“你在躲着我。”
朱粆:“每日的药有按时的吃吗?”
温随声音更肯定了:“你就是在躲着我!”
小姑娘摆烂,不装了,往后退了两步,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架势,自以为是恶狠狠的瞪了回去,逗得温随差点憋不住笑,忍的辛苦。
朱粆瞅了他一眼,不满的嘟囔道:我记得,你比我大三岁……
温随耸了耸肩,把玩着手里面的小鸡药盒:“所以呢?”
朱粆趁机反击:“别这么幼稚。”
温随语塞,手上的力道松了半分,朱粆趁机把他塞出了房间,拉上了门。
温随低头看了一眼手里软绵绵的小鸡盒子,使劲的捏了两把,转身回了屋子。
朱粆也放下心来,专心的研究应对方法。
只要是不发病的时候,情绪比较稳定,但是一旦遇到什么诱因,就会立刻产生应激,这种反应比起药物成瘾来说,更多的像是——
创伤后应激障碍
去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根据调查资料里面看,温随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手里面能够接触到的档案也都说明了过往中的男人绝对是一个足够优秀且有坚强毅力的人。
赛车这条路并不比别的运动要轻松,甚至需要人瞬间的反应能力以及处理危机的调控能力,强大的心理素质更是必不可少,在整个运动生涯里面也曾经有过因伤还有因为考试日期临近而果断放弃的比赛。
学业和赛车事业同时都能够兼顾的,也是相当优秀的人。
而这次的事故——
桌面上只有简单的调查报告,出了这么大事情,不认真仔细的调查前因后果,并不像是温信的做法。
能够阻止他大哥继续深入调查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温随本人。
“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你就算是要通过药物镇定也不愿意把心理伤疤展露出来呢?”
“你是在保护什么人?还是在掩盖什么事实?”
“或者两者都有?”
朱粆手指摩挲着资料上面,略显稚嫩的少年模样的温随,自言自语道。
门口,珍妮敲了敲半掩着的朱粆办公室的门。
“你怎么不关门?”
“开窗透气呢。”朱粆蜷缩在自己的办公椅上面,手里举着笔点了点开窗通风的窗。
“有你的挂号信。”珍妮凑了过来,把手里的东西递给朱粆,“你猜猜是从哪里寄过来的?”
“你都说了挂号信。”
朱粆看都不看的把信丢在一边。
“哎!你就不好奇,监狱里面究竟是哪位大佬给你写的信?”
珍妮其实就是想听个八卦,从监狱来的挂号信不是什么罕见事情,罕见的是收信的人居然是朱粆。
一般这些临终关怀或者监狱里面心理疏导的事情都是菲丽的工作,朱粆很少参与。
“我知道是谁。”朱粆从资料里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问道,“还有事情吗?”
珍妮皱了皱鼻子,这小家伙最近也变得太不可爱了,怎么跟论文开题的时候一样讨厌。
“没事了,你看吧,你知道你为什么长不高吗——都是被这些山一样的资料压的!!”
“珍妮!”被戳到痛处,小鹌鹑猛地从书本里面抬起头来,顶着乱糟糟的脑袋,用尽力气把身后的抱枕往珍妮的脸上砸去。
珍妮报复成功,躲开气急败坏的枕头,心情极好的替朱粆关上办公室的门。
朱粆彻底没了看资料的心思,扫了一眼桌子上面的挂号信,伸手把它塞进了桌子下面的垃圾桶里。
重新埋头看刚刚的那篇关于药物成瘾以及创伤应激的论文,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
弯下腰,又把挂号信从垃圾桶里面捞了出来,撕了稀巴烂,然后塞回了垃圾桶里面。
与此同时,另外两封从同一个地址寄来的挂号信也分别抵达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