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随后背靠在墙上,仰着头,面无表情的歪头制止着这群刚缓过神来的人,额头上,隐忍的汗珠顺着脸颊,划过紧闭的左侧眼睛,汗水痧的眼睛生疼,可是他的手完全不听他的使唤,半分离器都用不上,所有的感官都分配给了膝盖,骨头顺着已经愈合的裂缝逐渐裂开。
刚刚在人群推搡之间,膝盖磕到了旁边的铁架子上面,开始时麻木的,直到一切平静下来,疼痛才顺着刚刚放松的神经蔓延上来。
不妙啊。
汗水进了眼睛,又疼又酸,看不清前面凑上来的人里面有没有自己想要看到影子。
“大神,你怎么了?”
“大神?”
“吵死了。”
一片慌乱中,高大的男人,以为会轰然倒在一片尘埃里面,可是却跌进了沾着自己味道的柔软怀抱里面。
朱粆踉跄了一步,他很沉很沉,沉的她几乎被压到腿软,可是她是失去意识的男人,唯一的支点。
朱砂承认这一瞬间,她的脑袋里面,闪过的是,在温随转机回国的以后,温信连夜坐飞机来找自己,那晚雨夜,黑暗中,温随说过的话。
回忆——
温信希望自己能够联系温随,当时的情况只有他只能听进去朱粆一个人的话,可是朱粆却默许了他去报私仇的行为。
“你不该,放任他一个人。”
“你是来指责我的吗?大叔!”
她拒绝了温信提出的要求:“是你让我把温随先生的档案处理成为不需要入院治疗的来访者,不想让他在档案上留下污点,还想让他继续追求梦想,这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却说,我不应该放任他独自一个人回国去寻仇。”
“我没这个意思。”温信语结。
朱粆掀了掀眼皮。她不想做多余的解释。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甚至把这件事匿名寄给了学会。”
“我没有!”
“什么学会?”
不是他。
朱粆抬眸,正视眼前的男人,长时间的赶路让他变得风尘仆仆,一向都很注意整洁度的男人此刻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肩膀上的灰尘
“领带都歪了。”
朱粆拉开凳子,站起身凑近距离,垫脚伸手把温信后面衣领里面夹着的枯叶摘下来。
银白色的钥匙落入男人的掌心。
“温随房间的钥匙,去洗漱一下吧。”
“小随的事情……”
朱粆打断了他想说的话,走到窗边。
“温随的事情,你交给了我,他的心头有气,解不开,放不下,那就让他发泄出来吧。
毕竟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犯人就算能够逃脱一时的惩罚,但总要接受教训。”
女孩转身,对着门口背对着她的男人开口说道。
“洗漱完了记得去前台把房间退了,你弟弟已经在档案上面,不算是我的病人了,也不会回这里住了。”
背对着她的男人,沉稳的声音里面夹杂了疲倦。
“温随叫你小医生,很贴切。”
“只是,朱粆—— 你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做。”
温信回眸,像是熊熊的火焰弥漫开来,他的目光炽热,滚烫,但绝对不是什么友好的温度。
“你不去治愈人们,而是放纵他们,不光是温随,还有其他人。你会成为怂恿者,帮凶,甚至凶手。”
温随跌下来的那一刻,朱粆的脑袋里面,闪过的,是自己心中的警铃。
【菲丽说的没错,也许是我太把别人对我的依赖当回事了,可能真正上瘾了的人,是我吧。】
病房里面,教练老李和司翼兄妹都有点被温随的模样吓到了,他拼命忍耐但却无能为力的模样,让旁观的人硬生生的感受到了一身冷汗。
浑身上下都是碎骨那般的疼痛折磨,可偏偏,还有无数虫蚁啃食的痒,又痒又疼感觉,是无止境的空洞。
理智的弦,一根根断掉,最后脑袋里面,只有那能止渴的鸩酒。
“药!”
温随双目猩红,揪住安德鲁的胳膊青筋暴起,几乎要勒的安德鲁喘不过气来。
“把我的盒子还给我!”
他完全没有理智的癫狂,手里的力气越来越大。
“放… 放手……”不能反击,只能挣扎的局面让安德鲁左右为难。
“朱粆什么时候回来啊?”
“安德鲁要控制不住了!”
温随听到了这一群人的各种声音,所有的感官都在放大。
眼底翻涌的愤怒和不甘心。
他咬牙想要坚持,不想要与和小医生的努力功亏一篑,可是拼命收紧的清明和理智,又在下一秒全面崩盘,反反复复。
眼眶通红的小姑娘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病房里面的情况是她没有预料到的,温随的腿会因为意外而被伤到,然后整个人陷入了这种对于精神寄托格外渴望的状态。
他会出现对于某种事物的依赖反应,是因为过往经历造成的,但是三个月疗程的药物,在不到一个月内全部吃完,她完全没有预料到。
手里面是刚刚安德鲁捡到的已经空了的糖盒子,上面自己贴上去一日一次睡前一片的标签上面的文字已经在反复摩擦中失去了痕迹。
里面的安德鲁在等她的指令,因为不知道镇定剂会不会产生额外的影响,所有的药物的利用都是需要慎重和承担一定风险的。
最终,朱粆伸手敲了敲玻璃,针管里面的药剂埋入皮肤,逐渐平息了骚乱。
筋疲力尽的安德鲁松开钳制住温随的力气,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沙发上面,他抬头看向单向玻璃的那一面,那里,看不见的朱医生,注意着病人的一举一动,他的忍耐,他的癫狂,他的隐忍和爆发,全部全部,都看在眼里。
对面逐渐安静的男人变得呆滞无神,他垂着胳膊,坐在另外一面的沙发上面。
玻璃又被敲——
“我们都先出去吧,他现在需要休息。”
安德鲁叹了口气站起身,示意他的教练还有家人从另外一个门出去。
“他怎么样?”
“膝盖骨头没有问题,只是短暂的疼痛引起了ptSd的应激反应。”
司荷左右看了一眼,问道:“朱医生呢?”
朱粆跟着他们一起来的,却没有了她的身影。
“朱医生还有病人要处理,这边我们接下来会全权接管,明天早上病人就能出院,朱医生让大家放心。”
“既然是朱医生说的……”
教练老李很相信这个专业的小姑娘,她处理事情利落稳妥,队里面还因为下午的事情乱糟糟的,黄奇这小子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的打过来。
司翼见教练也很信任朱粆,只能说:“我打电话给他的监护人了,黎先生正在赶过来的路上……”
“我已经到了。”
沉稳轻快的声调响起,黑色三件套西装华裔帅哥站在不远处,看起来也有186cm往上的身高。
黎容才从学校赶过来,今天商学院有一个投资赞助的会议,身上还穿着谈判时候的黑西装,肃穆认真的模样,真的有几分监护人的样子。
“我是黎容,李教练,前几天我们已经见过面了,温先生所有的事情都有我全权代劳,听说下午车队那边的改装仓库发生严重事故,作为投资商,我希望尽快看见一份事故调查报告。”
黎容转头对安德鲁说:“请这位医生带我去见朱医生吧。”
安德鲁点头:“请随我来。”
司荷小声的问哥哥:“这不会就是所谓的私人保镖一类的吧……”
司翼摇头:“不,这是温随的合伙人,我们战队名义上的赞助商爸爸。”
司荷鼓起腮帮子,一幅心惊肉跳的夸张表情:“怪不得,好吓人的气场。”
老李叹了口气:“走吧,队里面还有一堆事情要完成。”
白色的研究所的建筑并不算高,但站在楼下仰头看上去,这座院落在晚霞的余光里面,就像是一只蛰伏的凶兽,
研究所三楼最尽头——
走廊里,房间里,两个孤零零的人,面对面,隔着一扇只能医生看到病人的玻璃窗,像是视线碰撞。
温随仿佛真的能看见那扇黑色的玻璃后面的小姑娘,呆滞麻木的眼睛里面闪过无数次挣扎和清醒,最终重归混沌。
摩根赶到的时候,朱粆沉默平静的站在玻璃面前,一动不动的盯着里面的人。
他还没有说话,朱粆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直接开口:“摩根,你说得对,纸包不住火,循序渐进,的确在断舍离上面,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的药,吃完了?”
“嗯,按照我给他的量,应该还有一个月。”
“也就是说,他这段时间,每天吃两到三倍的量?”
“是,找到会出现紧张状态下的意识阻抗的原因了。”
“如果不是这次的紧急事件,我根本没有察觉到。”
小姑娘咬住嘴唇 ,隔着单向玻璃,里面的男人,像是被猎人打了麻药的野兽,眼神凶狠,蛰伏忍耐着,准备撕碎无意识中的虚空。
凶狠,但却无比虚无。
“他的意识应该还没恢复吧,你的病人怎么总是会有这样强的攻击性呢?”
“上次那个动不动就咬人的少年也是。”
摩根叹了口气,爸爸这都分给小家伙什么病人啊。
“我原本就是研究病理性攻击暴躁和神经冲动的外科手术的嘛,神经外科转来了精神科,还跟老师学了催眠。”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他已经好了?”
“他的性格有些偏执,但是并不是病人,这次也是因为突然停止的加倍药物摄入才会有这样严重的神经反应。”
摩根问:“你不认为是他本身的脑神经出了问题。”
“我近距离观察过了,已经排除了,他只有在加速的时候才会这样,别的紧急的时候,并不会出现肌肉僵直。”
比如:她要摔倒的时候,或者,打架的时候……朱粆一直在观察他的腿部的肌肉的反应流畅程度,虽然温随还是会下意识的避开用那条腿,但是被逼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还是会毫不犹豫做出反应。
比如今天下午的时候,他在接住脑袋昏昏沉沉的朱粆的时候,朱粆刻意的别住了他的另外一条腿,如果他不能第一时间用自己的右腿支撑的话,一定会一起摔倒。
“你们还遇到过什么紧急情况……”摩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掉喜欢把自己放在危险之中的坏毛病?”
冰冷的玻璃上,柔软纤细的手指慢慢滑过里面人影,观察室的台灯在她漂亮的脸上洒落一片碳灰色的灰烬。
面无表情的小姑娘,像只小怪物。
黎容上来的时候,正好与离开的两人擦肩而过。
擦肩而过的瞬间,黎容顿了一下,他认出来了刚过去的小医生,就是朱粆。
回头看了过去,那个,小姑娘的表情,是不是过于冷漠一点了,完全不像是他们口中以及资料上写着的温柔平静的模样。
有点吓人。
后脖颈在这个阴森森的走廊上有些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