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
“小孩。”
温随一身黑衣,高大的身影微微后侧,手里面的动作力道挺轻,但态度确实是不由分说的强硬,倒像是野兽露出了真正的獠牙,之前的温柔只是假寐时候的泡沫幻影。
林子豫呆住,他先是有些愣神,下意识的又想要反驳,自己原本也是没有找到道歉的时机,一时之间,纠结来纠结去的小孩子竟然手足无措起来,没反应过来脑袋就被按下去了,反应过来以后,有些窘迫的甩开了这个讨厌鬼的手。
逃脱了温随魔爪的少年,倒是下意识去看男人的脸色,他总觉得这人的出其不意完全是自己应付不来的。
温随丝毫没有觉得不自在,自然的收回手,从兜里面掏出一颗糖果塞进一脸傲娇的少年手心里。
“成年人的糖果,尝尝,格外甜。”
林子豫十分怀疑的拆开包装塞进嘴里,一瞬间橘子味道的果香在口中爆开,带着清新的别的香草的味道,跟之前吃过的糖果完全不一样。
更像是——朱粆香薰的味道变成了清爽的甜味,同时刺激着味觉和嗅觉。
“不好吃?”
“明明不甜。”少年立刻找补一样瞪了温随一眼。
“好吃就行。”
温随懒洋洋地靠在车门上,双手插兜,漫不经心的黑眸中闪过笑意。
浑身都是刺的少年直接被这耍无赖噎住了,一向难搞的小刺猬,如今被进化的超级无敌刺豚号温随治得服服帖帖的,整个人也显得活泼多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
“因为我是大人啊!”
温随理所当然挑眉。
“你放屁!”
林子豫被气得跳脚,他就是在哄小孩,自己被耍了!
刚准备接着骂,身后他的护工萨拉已经在催促了,不得已的,林子豫回头看了一眼朝自己招手的女人,深深地瞪了温随一眼,一脸不服的咽下了这口气。
“小家伙,很高兴认识你。”
骨节分明的手顺着少年的脑袋滑下去,揉了揉他的后脖颈儿,温暖的手掌心和温柔的力度顺着脊椎骨带来酥麻的感觉,吓得少年一个激灵。
“你笑的恶心死了。”
他瓮声瓮气的冲着温随丢下一句恶言恶语,转身跑开向院里面的等着的护工。
朱粆笑道:“小子豫很喜欢你呢!”
朱粆想,也许真的应该让林子豫多接触一下不一样的人了。
研究所虽然比别的精神病院要气氛好些,但是毕竟也是医院,有看护,有栅栏,时时刻刻防着他们害人害己。
别人看管他,时时刻刻让着他,注意着他的情绪,小孩子自然能察觉出来不自在,还不如跟温随这样完全就把他对待一般的屁孩子,倒是很容易就打开了他的心防。
她准备回去以后,给林子豫做个评估,温随提的收养,如果地址不算远,人又足够好,她是愿意尝试把子豫托付到一个好人家的。
阳光树影下,林子豫犹犹豫豫的,一步三回头的往院里面走。
温随瞧他涨红了脸的模样,嘴角一撇,笑得开怀。
一大一小,大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走吧,别看了。”眼见着都拐进去了,温随还有意无意的往那个方向看,朱粆也忍不住的笑起来了,“虽然我们约的是两点,现在已经快六点半了,但是你要是没有别的事情,我们现在开始?”
夕阳逐渐滑落天边,几乎变得逐渐模糊了黑暗与光明的边界,空气中弥漫着傍晚独有的雾气,在另一侧还未完全黑尽的天空上悬挂着另外一种颜色的光源,正在尽自己的可能,洒落清冷的微光。
昏黄的烛光映在两个人的脸上,侍者十分看得懂气氛的慢步退了下去,整个餐厅里面其余的地方都是黑压压一片,浅黄色的烛光衬在两人面前的桌子还有暗红色鹅绒地毯上。
“你挑的地方?”
“温随订的。”
两个人陷入很长时间的沉默。
“原来是这样。”
“他听说,你,前几年出了车祸,眼睛受了伤,不喜欢太亮的地方。但是可能他也不知道这是这样的吧!”黎容有些尴尬的错开眼睛。
“没想到温随还能想着我这个老朋友。”姜且浅笑,在昏暗的灯火下,她有一只眼睛的眼角明显有一块与周围肤色不太一样的亮斑。
她顿了顿,轻笑:“我还以为温随是最看不惯我作风的人。”
“上学的时候他就爱说我坏话。”
黎容点头:“你们两个一见面就要掐架,他喜欢理科,你喜欢文科,谁都看不惯对方的喜好,非要争个谁擅长的科目更有用,为了证明对方的科目跟很简单,还非要考过对方。”
姜且眉眼弯弯的笑起来,单手撑着下巴,纤细的手腕上面的擂金丝 祖母绿卡扣镯子在灯火下晃动,闪耀的好看。
“是啊,结果我俩都退步了,他语文考90,我数学考了70,非要让你给我们两个补课。”
“白天在学校给你补课,晚上回宿舍以后给温随补课,你俩可把我折腾的,基本没有休息时间。”
想去最后这场闹剧是黎容在高一最后一场考试里面被年级第二超了过去,大发雷霆,一整个暑假直接去了海外夏令营,谁都没理。
这下好了,下学期文理分班,各自被赶去了各自擅长的领域里面。
“说实话,我当时其实还挺嫉妒,温随那小子脑子好使,毕竟到后来我才发现,读的书再多,也没有能够对数字有什么敏感程度,吃了不亏。”
今夜的红酒有些醉人,一不小心,姜且就有些上头。
两个人彼此心照不宣地知道她说的后来,那段故事是分道扬镳的开始,也是无疾而终的结局。
“姜且,都过去了。”
黎容放下手中的酒杯,他的瞳孔有些浅,浅咖色里面流动着金灿灿的流光溢彩,像极了金色的烟火在琉璃盏里面不断涌动。
黎容的长相更加温柔敦厚,只是一个人在异国他乡久了,身上当初干干净净的气质染上了一些偶尔闪过的戾气,他的脸比温随的酷哥长相来说,倒是更加有几分与生俱来的贵气,尤其是在烛火和三件式西装马甲的加持下,与年少时候竟然也是判若两人。
姜且觉得白葡萄酒实在是太苦了,苦涩的尽头,是记忆里面白葡萄还未成酒时候的甘甜清香。
干净孤傲的优等生变成了算计城府颇深的明艳娇媚贵妇,而干净阳光的少年,也成长为了早已放下过去的成熟男人。
姜且想用酒杯碰碰他的酒杯。
可惜,桌子太长,两个人的距离,是彼此两盏蜡烛能照亮眼前火光的距离,看起来就像是漫漫长夜的星河里面,相隔数亿万光年的两颗宇宙恒星。
“回不去了吗?”
她的声音几乎听不太清,似乎并不是在寻求一个答案,更像是对 自己说的话,黎容也没有回答。
“我跟克哥要离婚了。”姜且勉强挤出了 一个笑容,“其实挺奇怪的,我一直拖到现在才离婚… …
其实,克哥从一开始就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但是那个女孩生了很严重的病。
克家传统,对于他们家的长男来说,需要一个健康的妻子,也需要这个妻子有可以被把控的身世。他们看中了当时正处于破产危机的我们家。你说家世并不重要,也不在意金钱,可是当我回家的时候,他们连彩礼都谈好了……
公司与女儿,竟然是公司更重要。”
对于当时眼高于顶的姜且来说,没有别的事情比这件事打击更大的了。
父亲为了公司的项目,就要把刚刚成年的女儿嫁给一个陌生人。
姜且被关在家里直到结婚,在她认命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未来的丈夫也是被迫娶她。
“说来,我也是个插足别人感情的。
这些年来,我都没有一个人能够分享这些事情,黎容,到头来 ,听我说这些话的人 ,居然是你。”
她突然觉得很好笑,前仰后合的笑的完全没有仪态。
婚后,她也闹过,可是两家长辈都对这桩婚姻极其满意,克力行对她的歇斯底里就像是看待一件不甚重要的物件。
姜且还能记得他居高临下的眼神里面除了厌恶,就是嘲讽。
他说,你也就只会坐在地上撒泼打滚。
他说,你其实是什么样子,我并不关心。
他说,你要是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他还说,凭你的本事?只要你能够到,那得到的,都是你的;你要是一无所有,就别怪别人看不起你。
黎容静静的听着她讲述的一件件小事,从一开始看账目都无比头疼,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的处理跨国并购。
一个儿媳妇,在重男轻女的港城,拥有了百分之七的股份,其中的厉害可想而知。
这些年,大家都在艰难的活着,谁都不容易。
烛火跳动,应在脸颊上面,是黄与橙的交织,明亮但却不刺眼的光,从圆中心逐渐扩散递减,随着蜡烛的燃烧,高度在缓慢地降低,与此同时,两个原本并不交融的光圈,逐渐扩大,在最边界的光中有了焦点。
“阿容,你要的工厂,是目前m国收益里面最平淡的一个,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纽约的两个厂家卖给你,为什么非要这一个?”
“非他不可。”
姜且知道自己问不出答案,反倒是笑了起来:“你现在也会故弄玄虚了?果然是近墨者黑。”
“故弄玄虚?”
端着主菜的侍者逐渐从暗处走进光明,将两个人面前的菜品缓了下来。
黎容缓缓的用手中锋利的银光刀切割开盘中的牛排,红色的血水从肉丝中间缓慢的渗了出来,才昏暗的烛火下有些渗人,同样渗人的,还有抬起的浅色眼眸,被淹没在风暴里面:“我们都在这里打了半天的哑迷。”
“外面太阳已经落山了,我们是否应该讨论一下,工厂的价格。”
她垂着眸子,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只是在慢条斯理地切着手中的牛排。
“我不是说送给温随吗?”
“商人无利不起早。”
而姜且,成功的克家夫人,是一位更加成功的商人。
姜且手中的刀一顿,又笑了起来,她精致的脸上是天衣无缝的:“答应好了的礼物,自然是不会收取毫分。”
“只是?”黎容了解她。
“只是,”淡色的连衣裙趁着冰肌玉骨的美人娇艳欲滴,偏偏就是这样娇媚万千的女人,不一定是精致的玫瑰美人,更有可能是位美人蛇,而美人蛇只有在维持不下面前外表的时候,才会露出专属于捕食者的竖立瞳孔,尖锐又锋利,“昨天晚上,我好难过的,总是要讨点精神损失费吧。”
黎容漠然。
几分真几分假,真真假假,又有几分曾经的感情,最后夹杂着利益,被利用周旋,花瓣落寞萧萧落下,最终零落成泥。
“条件任你开。”
“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吗?”
姜且手里面的刀快准狠的把自己盘中的牛排切得整齐干净,慢慢放下手里的刀,抬眸戏谑的勾起唇角。
“条件任你开。”
黎容丝毫不在意的重复了一遍,他的淡定,反倒是让姜且有些意外。
温随是极其擅长谈判的,姜且知道,温家小爷,虽然一直不务正业,但是从来没有哪位能在觥筹交错中讨得温小爷的便宜。
没有想到,黎容不是什么初出茅庐的生瓜蛋子。
与自己收集到的资料完全不一样,她得到的消息是黎容还在念书,居然是意外之喜。
姜且觉得更加有意思了,手肘撑在桌子上,托起下巴,长卷发从肩头滑落胸前,无比柔顺光亮。
“黎容,你要做我的地下情人吗?”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
撕掉了表面上的羞愧,剩下的是暴露在外面的欲望,被剥离开表面的欲望的颜色,赤裸而又鲜艳。
姜且如愿的看到了对面男人难以遮掩的惊愕和陌生,心满意足的往后靠在凳子上,美人蛇扬起了下巴。
“不着急回答我,m国的资源任你挑,如何?”
“不用了,我只想要这个工厂,也并不想要做你的……地下情人。”
后面几个字,黎容咽的为难,他几乎要拍案而去了。
“嗯,也就是三个亿美金的估值吧……”姜且笑眯眯的继续说道。
“三千万。”
“最多。”
“一个内里亏透了的加工厂,说是生意平淡,姜且,你虚张声势这么久,难道是觉得我看不到这个工厂的实际盈亏?”
“我们不是一开始就聊过了吗?你的成绩,可是我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