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粆。”
温随上前拉住了女孩的胳膊,“我送你回去,我们再聊聊好嘛?”
“聊什么?”朱粆屯咽了一口口水,不敢抬头看他。
“我在你送我这个送我那个的时候就说了,我们只是单纯的病人与医生,我们甚至连朋友都不算。”
“不算朋友?”温随艰难的一字一字问出口,“那你听见我出事比谁都着急?那你还送我你最喜欢口味的糖?那你还要每天分享你的天空?”
“温随,这个世界上,你依靠的人,不应该是我!”
“你看着我的眼睛,只要你说不喜欢我,我立刻就走,绝不纠缠。”
温随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能够留住她,婚姻是他绞尽脑汁能够想出来的,对自己和她最强的羁绊了。
他固执的,只想要这个答案。
“我……”朱粆猛地转头,所有的决心在看到他眼睛的瞬间土崩瓦解。
黑色的眼眸中沉浸的是悲伤,还有面对抛弃的大狗狗会露出的无助。
“我……不……”
这人真狡猾,他露出这样的神情,怎么能让人……
不得不承认,她心软了,一次又一次的跨过了原本的界限。
“你根本说不出口,朱粆,你承认吧,你也喜欢我,我知道现在的我,还读不懂你复杂的世界,但是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和你一起面对。”温随握住她胳膊的力气慢慢往回收缩,不知不觉中,两个人又被拉回了原来的距离。
朱粆抬头望他,眸色里面似有什么开始逐渐凝固,被冻住。
最终,如此近的距离里面,温随终于看到了她眼中的那一片空无一物的荒原。
“放手。”
“我不喜欢你。”
禁锢住的力道兀的松开。
小姑娘转身,趁机钻上了即将合上的大巴。
温随似乎是才反应过来一样,在想要抬步追上去的时候,大巴已经开出了街道,逐渐驶向远处。
摩挲着指尖,他回忆起刚刚像是触电一样的感觉。
刚刚朱粆的那个眼神,让他不容拒绝的放开了手,就像是有什么魔力一般,不得不服从。
小医生,你是真心的话,为什么一开始不说?
你明明是心软的,可偏偏要推开我,只是因为我是你的病人吗?
可是现在,我好像被你拒绝在了你的世界之外,我除了是你的病人,什么都不是了……
车内驾驶座上面的电话拼命颤动,钻上车的男人扫了一眼上面的消息,有些颓废的靠在了沙发坐上面,开了免提。
“你干了什么?”
“什么意思?”
“我就说不要让你冲动,你之前谋定而后算的那份从容都被狗吃了吗?”
黎容那边的声音就像是倒豆子一样传来。
他抖开手里面刚刚拆开的文档:“刚刚到家的快递,说是让你找时间去加州心理研究所签署一下治疗结束协议。”
“喂,你还在听吗?”
温随睁开眼睛,有些疲倦的扫过刚刚那个大巴消失的路口,轻声嗤笑。
小医生,你就连最后的关系,都不准备留给我了啊。
汽车发动的声音只有这一次,格外的刺耳,震得他连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
天上的云朵,哪里有喜欢风的呢,还不是一见到风,就着急躲开。
黑夜里,一盏台灯下,小女孩独自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桌子上,写写停停,时不时,满腹心事的扭头看向外面,月下乌啼,寒气压落。
台灯昏暗,只能照亮面前的方寸之地,笔尖寸短,只写下违心但却是蓄谋的三言两语。
男人的闯入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自己只是回来补充一份报告。
不过这份报告是院里面需要她提交给温随换后续定期复查医生的报告,珍妮电话留言给她说这份报告不提交,温先生就没有办法结束治疗,这份档案影响了温随明年第一赛季的体检报告,原本想要出去走走的她,还是回到了加州。
猝不及防的闯入,人影被楼道的灯拉得很长,一直从门口延伸到朱粆的笔下。
黑衣男人长腿似乎只需一两步就能上瞬移到小姑娘的身前,长臂越过她的身体,拿起朱粆正在写的病例,举得高高的。
白色的纸张非要离开了办公桌上台灯顾辖的范围内,才被人正视。
“易产生依赖……”温随举着她还未写完的病例,读出了声,嗤笑一声,扭头去看低着头半面精致面容沉浸在黑暗里面的朱粆,“小医生,你还真是无情。”
他的呢喃像是从玫瑰沼泽里面爬出来的巨兽,撕扯着猎物要拖入沼泽中,从牙齿间挤了出来。
“你似乎并不意外……”他突然明白了,悲凉和愤怒交替,扭曲着心脏,“你知道我会来?你想好了一切,就连我今天本来应该收到的通知,都是你已经计算好的治疗手段?”
回来的路上,他无数次的回忆两个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一个人被喜欢着,是不会没有感觉的。
他很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肯定只是心理医生与病患之间那该死的规矩。
本来已经做好了准备,但看到她毫不犹豫的签上自己姓名的时候,温随还是觉得被冰水从头泼到了脚。
“来,我教你写,今天的戒断奇效无比,温随,产生了激烈反应,预计不会再来研究所,一劳永逸。”
温随一字一句的发狠道,从嗓子眼里面挤出的声音像极了野兽受伤时候的低吼。
“来,写啊! 怎么不写了!”
见她毫无动作,他强硬的把笔塞进小姑娘的手里,可是她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温随干脆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的在病历本上写了起来。
他的手心滚烫,手指却是冰凉的,一冷一热的刺激下,濒危破碎的是彼此的心脏。
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吧嗒】一声敲击在女孩的手背上,朱粆像是被烫到一样,下意识的甩开了他的手,力气没有那么大,却把男人甩了个趔趄。
她才发现,就算是疼晕过去也没有流泪的男人,碎发遮住的阴影下,眼睛是红的,通红通红的,无数红血丝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的焦距下放大。
“写啊!”他跨步上来,把她固定在桌子与他臂弯的缝隙里面,固执的抓起她的手,把笔又一次塞进她的手心里面。
【温——随——】
彼此交握着的手,歪歪扭扭的写下男人的名字。
“温随!”
朱粆拂袖而起,动作太大,脚下被台灯线绊的一个趔趄,推开保护姿态的男人。
唯一的光亮只剩下了窗口的清冷月光,照在两双彼此交织着的黑色眸子上。
少女的肌肤娇嫩无比,肩颈纤细,毛衣的第一颗扣子在两个人的拉扯之间不知所踪,若隐若现的圆润肩头在发抖,珍珠般娇气可爱,可偏生动作却是无比的可爱。
一枚扣子咕噜噜的滚了出去,滚进了无人置喙的角落。
她喉咙里面涌出的,压抑,愤懑,痛苦,还有不甘心。
“我清楚跟你说过,我不能爱你。”
“明明是你一次次越过那条红线,明明是你……不顾我的拒绝……”
“我不需要你的保护,不需要你替我擅作主张,温随,我不需要你!”
用尽全身力气,一声比一声高,竭尽全力的嘶吼,声带崩裂的疼痛,戛然而止的泪水,还有,被生生戳断的笔。
女孩喘着粗气,空气灌入,心肝肺都搅在一起,要炸掉。
“嗯,是我需要你。”
哪怕是,秘密的,一辈子不被看见,只能在黑夜里,我也想要陪在你身边。
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烧,烈焰所到之处,无法抵抗的爱意,席卷了大脑最深处的角落,把冷静和理智屠戮殆尽。
他将人困在办公座椅之间,皮质的椅背陷了下去。
愤恨,不甘心,可憎,却又不肯放手。
呼吸交缠中,男人眼眸一沉,大有破罐子破摔之意,径直亲上了朱粆的唇瓣。
她第一次亲吻,不得关窍,半仰着头,任由男人吞没了所有氧气。
头顶上,在黑暗里面的玻璃相框偏偏映着桌上台灯那不算明亮的光,映的人生气,映的人心慌。
“你不是不喜欢我,小医生,头顶上的规矩要是非遵守不可,那我就还做你的病人…… 你哪里治好了我啊,分明我是病入膏肓了。”
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缱绻,摩挲着女孩小巧的耳垂,黑沉的眸子里面带着缠绵和蛊惑。
“你究竟是为了与我一刀两断?还是给我一丝线希望。”
精致的脸颊半隐在灯火另一侧的黑暗里面,唯有一道殷红的色彩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情绪过载,被潜意识强制剥离。
理智这一刻占据了上风。
“你从来都不了解我。
你喜欢的,只不过是那个愿意在黑暗深处拉你一把的人,而不是我。
心理医生只是我的职业。”
她听见自己说道:“滚。”
她听见自己还说:“别让我再见到你。”
青年的手掌比她宽大得多,一只手有她两只还有余,带着强硬的力度挤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手掌肌理因为常年赛车变得无比的粗糙,偏生就是这粗粝的质感,就算刻意不去看,也带着他独有的烙印。
“不,我喜欢的,明明就是你。”
“你忘了,我之前可是被七八个心理治疗师拒之门外的不讲道理的人,只有你,唯有你,才能把我从地狱里面拉出来,不是感激,而是,只要有你在,我就敢往前走。”
“小医生,我喜欢你。”
“你甚至很早就发现我对你的情感了,所以你带我去了日本的疗养院,你是为了告诉我,这回是医生与病人相爱的下场,你从一开始就在让我做好最坏的准备。可是我与李琳华不一样,我的爱,不是一厢情愿的付出,不是逃避,我的爱,是永永远远不离不弃的长相守。
小医生,我不会放手的。”
这个人怎么这么固执呢?
她的事情无比复杂,温随的世界本就已经满目疮痍了,非要在搅进自己的世界里面干什么?!
朱粆似是下了什么决心,被别在桌子上面的手指尖吧嗒的敲击在了桌子上面,随着手指漫不经心的敲动,她漂亮的黑茶色的眸子里面变得逐渐空洞起来。
可是,就在此刻,越过他弯腰的肩头,朱粆看到了门口,一道身影站在那里,与她四目相对。
小姑娘失声惊惶:“摩根……你怎么来了?”
指尖的动作瞬间凝固,下意识的蜷缩进自己的手掌心里面,攥成拳。
他什么时候来的?
朱粆甚至不敢想,摩根都听到了什么。
黑暗也半点掩盖不住摩根金发的亮眼,仅剩的那点光芒全都被吸进了他金色的头发和碧蓝的眼睛之中。
同样被入其中的还有两个人刚刚激烈的争吵,被撞见的表白,所有的情绪都在一双浅蓝色的眼眸里面浑浊复杂的炖在了一起。
黑眸后斜,垂落的零星碎发下半遮半掩的戒备与警告,像利剑一样刺向门口的摩根。
差不多高度的两个人擦肩而过,摩根就像是没有看到温随在一样,扯过小姑娘的手,把人拉到自己保护之下。
“爸爸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接你回家。”
朱粆被直接从的椅子上扯了起来:“我……”
“别说话。”摩根往她的手心里面塞了一把冰凉的钥匙,冰凉的温度让她打了个寒颤,“听话,下楼,上车,在车上等我。”
“听话。”
摩根很少也有这样强势的一面,他向旁边侧了侧身,挡住了温随的视线,也挡住了一步三回头的朱粆。
塔拉 ? 韦斯特弗在《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的一本书中描写过这样一个女孩。
事实上
她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任何人
她太聪明了
从阅读和观影中已经见识过了
无数崇高,强烈的爱意
她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体验到的
她太清醒了,像个苦行僧
一直观察着自己的行为和心理
她根本无法投入地去爱
也知道自己没有爱的能力
她也太悲观了
在现实里见识到了
无数令人绝望且显得可笑的爱意
见识了冷淡,欺瞒和背叛
归根结底
她不再相信有人会长久地爱她
—— 这本书,至今放在朱粆的床头,夹在书中这一页诗作上面的标签,是一枚早就枯黄了的小孩子剪纸剪出来的云朵,被一层层早就泛黄了透明胶带缠绕着,很有存在感,却早就失去了新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