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春回大地,万象复苏,原来是这样一番景象。
庄凘宸早早便去上朝了,岑慕凝醒来的时候,内室里供着极好别角晚水,那浓烈又带着清凛的香气格外宜人,既不会闻久了腻味,又能提神醒脑,让人觉得神清气爽,格外舒心。
“这花开的真好。”岑慕凝披着帛衣,坐在温暖的床榻上赏花,只觉得春天来了。
“娘娘说的是呢。这是最好的宫梅,听说花房一共也就培植了十余株,全都送到咱们这来了。”冰凌笑『吟』『吟』的说:“奴婢方才和青犁还特意数了下,那小小的一朵梅花,层层叠叠,真的有四五十层呢。梅心的花蕊高高的像阁楼一样,不愧是梅中佳品。”
青犁笑着笑着,脸就绷了起来:“也难为花房舍得。先前主子没来的时候,让他们送两盆新鲜的花卉过来,都不乐意。这时候倒是见风使舵,知道凤翎殿的春天来了,巴巴的殷勤贴上来,连镇花房之宝都抬来,到底是狗东西,正事不好好干,就会做那摇头晃脑的谄媚相。”
“瞧把你给气的。”岑慕凝抿唇笑了。
“奴婢是挺生气的,不过想明白了也就不气了。”青犁攥了攥拳头,嗤鼻道:“您是皇后娘娘,打从瑞明王府就陪着皇上一路过来。只是稍微有那么一丁点不尽如人意的境况,他们个个就这样待您。足见这后宫之中没有什么好人心。既然如此,往后娘娘您该怎么苛责就怎么苛责,拿出正宫娘娘的威风就是。叫他们再敢轻视您半分,必死无葬身之地。奴婢不信还治不了他们。”
冰凌笑了笑,却摇了摇头。
“怎么?”青犁纳闷的问:“是我说的不对吗?”
“并不是。”冰凌拿了热气腾腾的绵巾给皇后娘娘擦了额头,笑着说:“那些奴才拜高踩低,谄媚之态已经深入骨髓了。无论娘娘是苛责相待,还是仁厚治宫,只要有更得宠的妃嫔出现,他们还是会如蝇逐臭,唯恐巴结不及。与其在这些人身上花费功夫,倒不如想想该如何坐稳中宫的位置。只要凤权还在娘娘手里,那些人无论如何也再不敢造次。只是,关键的关键,还是皇上。”
这番话,让青犁陷入了沉思。要怎么样,才能真的做到这些呢……
“皇后娘娘。”隔着门,明清嗓音清亮的说:“敏妃娘娘领着内务局的奴才,带了新料子过来,请您挑选。这时候正在正殿候着呢。”
“她倒是极快啊。”青犁不满的呜哝一句。
冰凌却大方得体的说:“娘娘还要梳妆,请敏妃娘娘稍后片刻。”
“是。”明清答应着退了下去。
岑慕凝这时候才从温暖的被子里出来,凝眉道:“梳妆更衣吧。”
两个婢子点了头,召唤了一众宫婢进来。这时候的凤翎殿,又如同往常那般热闹了。
冰凌和青犁飞快的递了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很有默契的放慢了梳妆的速度,故意让敏妃等久一些。也好挫一挫敏妃的锐气。
岑慕凝不是没有察觉,却没揭穿,顺着她们的心思。
正殿上,杨碧云就等到茶过三巡。杯子里的茶香都淡了,还不见皇后的身影。
素朵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当着凤翎殿侍奉的宫婢,她不敢胡言『乱』语,只能低着头陪着敏妃继续等。心想,皇后娘娘如此怠慢,想必是很生自己主子的气吧。不然主子都等了这么久,皇后又怎会迟迟不来呢。
“素朵。”杨芸碧却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您看着花『色』的料子皇后娘娘会喜欢吗?”
素朵认真点头:“这些都是娘娘您精心挑选的,又问过内务局皇后娘娘一贯的喜好,想必一定会让皇后娘娘满意的。”
杨芸碧心中忐忑,借着让她瞧料子的功夫,压低嗓音道:“皇后娘娘迟迟不肯想见,想必是怪我了。素朵,你说这可怎么办?虽说皇后娘娘病中,是皇上属意我打点后宫事务,可毕竟我是代了娘娘的事情,却没有来凤翎殿同娘娘说一声。之前是我一直太急于在皇上面前博表现,才疏忽了这些。如今想着,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娘娘,您别担心了。”素朵不敢胡说,只是谨慎的安慰:“皇后娘娘一向慈惠宽仁,想来会体谅您的。何况,皇后娘娘病中,也不喜欢妃嫔们叨扰,闭门谢客,静心调养身子,才会如此快康复。如今皇后娘娘大好了,娘娘您这时候来请安,也是宫里头一份人心,想来皇后娘娘是会高兴的。”
杨芸碧无声轻叹:“但愿如你所言。”
不多时,才有内侍监扬声:“皇后娘娘驾到——”
杨芸碧赶紧领着素朵迎上前去,见皇后从内室进了正殿,她恭敬的行礼:“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长乐未央。”
岑慕凝微微一笑,待落座才道:“敏妃免礼,坐吧。”
“谢娘娘。”杨芸碧听着皇后的语气尚且温和,心里才稍微舒坦。“臣妾这时候过来,怕是搅扰娘娘的清静了。只是过了年也立了春,是时候裁剪春装了。外头新送来不少衣料,臣妾瞧着娘娘兴许能喜欢,就让他们带来,请娘娘您先挑。”
“敏妃娘娘真是有心了。”冰凌亲自给她斟茶,面容温和道:“什么事情都先想着皇后娘娘。”
这话说的绵软,却好似棉里有针。杨芸碧不知道怎么应对,只是有些尴尬的笑了下。
“可不是么,论起来,敏妃娘娘是最有心的。”青犁端了糕点奉于皇后手边,笑『吟』『吟』的说:“从前有什么料子,都是皇后娘娘分配给各宫妃嫔。如今皇后娘娘能不能选到心仪的料子裁制春装,却得要敏妃娘娘您来周全。”
杨芸碧一听这话,当即起身朝皇后跪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才入宫,宫里的规矩思量的还不够周全。那日皇上下旨,让臣妾暂且料理后宫事情,臣妾唯恐有疏忽不周全,辜负了皇恩,也怕惹出笑话,让后宫的妃嫔们耻笑,丢了母家的颜面。后宫的事情繁杂,臣妾又是不伶俐的,光是应酬这些事情,已经分身乏术,这才没能顾得上向娘娘请教。自然,娘娘您凤体违和,臣妾也不敢因为这些事情叨扰,怕皇上责怪臣妾不懂事,更怕娘娘因此而无法静心养病,那臣妾岂非是错上加错了。”
“你起来吧。”岑慕凝淡淡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可是杨芸碧却不敢妄动,一双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皇后娘娘,都是臣妾的错……”
“本宫瞧这些料子都不错,是素日里本宫喜欢的样子。想来你没少费心。”岑慕凝的语气依旧温和。
杨芸碧这才稍微松了口气,脸『色』略有缓和:“皇后娘娘喜欢就好。”
“起来吧。”岑慕凝微微抬手。
“是。”杨芸碧这才就着素朵的手缓缓起身。
“你初次料理后宫事务,分手乏术也是有的。”岑慕凝淡然从容的说:“这些日子,也确实辛苦你了。”
杨芸碧鼻子一酸,眼眶又红了:“娘娘如此体恤臣妾,臣妾却不懂得为娘娘分忧,只恐辜负娘娘厚恩。”
“岂会。”岑慕凝勾唇道:“皇上看重你,便说明你可以做好这些事。本宫相信皇上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这话让杨芸碧又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她垂着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惶恐难安。
“本宫身子才好,时常还是会觉得力不从心。既然这段日子你打点宫中琐事渐入佳境,便继续做下去。若有什么难处,再来同本宫说便是。”岑慕凝温眸看着她:“青犁,选几块料子给本宫裁制新衣。”
“是。”青犁虽然不懂皇后娘娘为什么还要让敏妃打点宫事,却也没问。
杨芸碧有些惊讶,她以为皇后复宠会重掌后宫权势,没想到皇后竟然放任她继续着手。“娘娘如此信任臣妾,臣妾必当以娘娘马首是瞻,尽力为娘娘分忧。”
“你有这份心,就很好。”岑慕凝笑着对冰凌道:“挑一盆别角晚水,给敏妃带回去。”
“臣妾不敢。”杨芸碧连忙推辞:“那是最珍贵的梅花,只可在娘娘宫中摆放。臣妾哪里敢享此殊荣。皇后娘娘厚爱臣妾,已经是臣妾天大福分了。”
“不过是一盆花罢了。”岑慕凝温婉一笑:“只放在本宫这里,就只有本宫心上。若是送去你宫里,便可多一人与本宫同赏,总算不辜负这珍贵的梅花。别角晚水现在正是绽放的时候,迎着春风,美不胜收。敏妃一定会喜欢的。”
“那……”杨芸碧朝皇后行礼:“臣妾却之不恭,多谢娘娘美意。”
一番话说下来,杨芸碧后脊梁的衣裳都打湿了。她很害怕皇后这一秒还宽厚仁慈,下一秒会不会翻脸无情。那感觉就像头上悬了一柄长剑,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扎进她的头颅。
直到从凤翎殿出来,腿还是软的。
“娘娘何必对她这么好?”冰凌有些不悦的说:“您越是给她脸面,她就越以为自己真的那么讨人喜欢。别角晚水那么珍贵的梅花,您也舍得。”
“一盆花罢了,再珍贵也只是用来给人欣赏的。她赏或者本宫赏,不都是一样么。”岑慕凝微微一笑。“您觉得是一样,可是落尽后宫妃嫔的眼中可就不一样了。”青犁递过了暖手炉:“这敏妃不知道怎么得意好了。皇上看重她,连皇后娘娘也格外偏爱,岂非要成了取代缨妃最得宠的妃嫔。”
“本宫就是要让她风光无二。”岑慕凝平静的说:“这后宫里,波澜壮阔,什么样的风浪都能推陈出新。她既然已经在风口上,那本宫何不推波助澜,再帮她顶上浪尖。后宫里有这样的不安稳,前朝必然呼应。前朝若有动静,皇上才好动手。”
“娘娘,您这是在为皇上筹谋?”青犁一头雾水:“可是奴婢似乎没听说什么啊……”
“你忘了宫里侍奉的记档册了。皇上自从令敏妃执掌宫务,就没去过她的寝殿。”岑慕凝略有些惋惜的说:“她可能是知道为皇上尽心,可只怕她的母家却在利用她谋事。但本宫不管这些,为皇上尽心,为夫君筹谋,才是本宫该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