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时日,就连许婉的耳边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城中百姓对当朝政治局势的揣测、议论。
坊间听闻大皇子凌不疑为朝臣、百姓多众称道,说他有经国之才、知人善任,是靖国之栋梁,可堪大任。
前不久永安城一战指挥得当,十分顺利完成任务,随后他又受令到皇城内外各处微服私访,体恤民情,不仅施粥行善,爱民如子,很是受百姓爱戴,日前还上交手中所有的重大兵权,以示对陛下和朝廷的忠心耿耿、刚正无私。
诸如此类华而不实的场面话,倒将凌不疑夸得恍若人中龙凤、天之骄子一般,人人皆道未来的储君之位必定当属大皇子凌不疑。
这些虚虚实实传闻许婉听得越多,心底越发隐隐感觉到凌之憬的计划正在一步步地顺利实施,这便是他身处庙堂所用的心机吗?当真是凶险万分,一步踏错,满盘皆输。
若是他输了,那……
不,不会的!
凌之憬那般聪颖又有本事的人,绝不会落到失算惨败的地步,她信他!
没过几天,凌之憬便因“偶感风寒,身体发热”等急症发作,急需静养为由,辞去众多要紧事务,向朝中告假,赶在四月中旬后两天偷偷搬回了梨园。
二皇子殿下一病,宫中暂时只有大皇子凌不疑能担起大任,为皇帝和国家内外分忧。
眼看两国和亲大婚的日子在即,朝内外一致多次上书请旨恳请陛下立大皇子凌不疑为太子,圣上似乎也对此人选无甚异议。三日后便下旨册封大皇子凌不疑为太子,并择本月初十举行册封礼,这消息也很快便传到北齐去。
立太子这事虽然仓促了些,但先前便在民间四处议论宣扬过,“内定太子的事”更是传得沸沸扬扬,再等圣旨下来,官府公告一出,传播到百姓耳朵里,此事倒也不显得那么稀奇和意外了,一切似乎都那么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靖国百姓人人也都期盼着这个新一任的未来储君能够带给他们更富庶的生活和更光荣的荣誉。
梨园内,两位主子给园中仆人休了好几日假,让仆人回家休息和亲人团聚几日,而他们两个人自然是想关起门来过几天普通人的平凡日子。
用许婉的话来说,这叫“过二人世界”,凡事亲力亲为,洗衣羹食不假手于人。
许婉在家里尝试着做些南瓜泥蛋挞、炸萝卜丸子、鸡肉薯饼、芋圆果茶之类的甜品小吃分享给凌之憬,全是她儿时喜欢吃的东西。
她曾对离别坚信不疑,所以才对相处格外珍惜,唯恐时间太短,来不及好好爱一个人。
难得凌之憬“休假”,得了几日空闲,她更要好好珍惜与他朝夕相处的时光,两人哪怕是静静待在一起,或是做点寻常琐碎的小事,她也觉得十分有趣。
时间煮雨,岁月缝花,且以欢喜之心,与君漫度日常。平淡才是生活的常态。
而凌之憬已经忙活好几天了,忙着在园内空庭处亲手给许婉搭建了一架秋千。
她喜欢鲜花,他便把玫瑰、月季、茉莉、栀子花、玉兰、腊梅等常见的花各买一株来,和她一块养花种草,亲手装扮着偌大的园子。新鲜活泼的花草愈发将整个园子添显得生机盎然,很有人气。
朝阳的墙角也撒上了多种蔬菜种子和葵花籽,凌之憬还特地托人从南疆移植一棵枝叶肥大的芭蕉树来,种在前院走廊旁庭中空地上,只因许婉随口说了一句她喜欢下雨天,静时听雨打芭蕉,别有一番滋味,他便放在心上了。
闲时两人一块在书房写诗作画,宛若一对神仙眷侣,不闻窗外俗事。琴棋书画,无乐不欢、无乐不作。
凌之憬奏乐,许婉起舞,还拉着他一块跳“华尔兹”。她清声歌唱,凌之憬便抚琴或是吹长箫为她伴乐。要是许婉一时心血来潮,想学乐器,他也会耐心教她,诸多闺房之乐,两人玩得不亦乐乎,整日如胶似漆,情意绵绵。
这一日,凌之憬见许婉在妆台前梳发化妆,一时兴起,想要替她画眉,一番折腾后,,许婉好奇地问他如何,他神色平静说“尚可”。
许婉一看铜镜,差点把她自个吓坏了,这不就妥妥的女版张飞嘛!
一时怒从心中气,她气冲冲地抓着凌之憬的衣领一通臭骂。最后还是气不过,便在他脸上画了最近城中妇女时兴的桃花面妆容,出来的效果既奇怪又滑稽,许是因为他底子好的缘故,竟还有几分说不出的好看。
这张“长相清奇”的俊脸直接给许婉笑到打鸣,可他竟然也没多说什么不喜欢或者生气的话。只是日后,凌之憬再也见不得跟桃花相关的东西,一概都只能换成其他。
夜间,两人一块泡热水脚,一面说着闲话。水温渐冷,凌之憬先为她擦拭脚上水珠,让她在榻上舒舒服服坐着,自己又去处理洗脚水。
过了半刻后,又为许婉端来了汤药。
许婉接过,先把药放在桌上晾一会,心里还是不太甘愿喝它,忙着捧起毛线篮子,继续打着她的蓝色绒毛围巾,动作熟练、手指轻快灵活。
凌之憬饶有兴趣地认真看了一会许婉专心打着毛线的样子,她的手指小巧,变化灵活,一挑一穿间,那围巾便又神奇地长了一寸。
看了眼旁边缓缓冒着几丝热气的汤药,端起来试过味道后,又递给她,轻声催促道:“婉婉,药快凉了,这是最后一副药了。”
许婉打着毛线的手一顿,撅起小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并未接过碗。
摆明了故意耍赖,像个孩童似的装傻充愣不想喝药。
凌之憬轻笑着无奈道:“撒娇也没用的,我都替你喝了好几碗了。乖,快把药喝了……”
许婉僵持不下,默默叹了一口气,她装傻半天也没逃过喝药这一劫,只好沮丧地回应道:“好吧……”
将针线篮子放一边,认命地接过药碗,捏着鼻子,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后,猛的一仰头,几口灌下。
凌之憬立即将热茶续上,递给她漱漱口,轻声道:“你药喝了,身子才能好得快些。只是你身子虚得慢慢调理,千万不能染上风寒,夜里虽然热些,但也不能不盖被子,不能踢被,裸着脚丫……等过几日,旁嬷嬷她们回来了,我会吩咐她们将你每日的汤药改为药膳食补,你只需按时好好服着,便不会如此难受了。”
许婉喝下热茶,口里的苦涩倒冲淡很多,没那么难受了。只是有些奇怪凌之憬怎么会知道她晚上睡觉热得踢被子,难不成他在自己身边安了监控?
许婉越想越觉得这事古怪可疑,双眼直愣愣地盯着他,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
凌之憬身子一耸,问道:“怎么了?”
许婉双眼微眯,看着他略微紧张的神色,问道:“你从何时开始下来的?是不是趁我睡着,就……”
难道她说过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看着一副凌之憬毫不心虚,哑口无言的样子,许婉便知道此事他已做惯了。而夜间那些迷迷糊糊间的拥吻,并不是梦境。
许婉无语地气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凌之憬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解释道:“婉婉,此事非我所愿……现下府中就你我二人,万一你出了事怎么办呐?我实在放心不下,每晚子时我都下来陪着你,见你平安无事,天刚亮我便上去了。此事也不敢让你知晓,是我理亏,对你食言了……只要你不推开我,待在我视线所及的地方,让我可以护住你,知你安好,我便心安。今后,无论你提出什么要求、什么事来,我都愿意为你效劳!”
分居而眠的事,许婉原本也只是为了故意整整他,出出气,倒也不曾想如此折磨他,令他为难。听着凌之憬一次次的真心表白,心里是很开心的,面对他的甜言蜜语,她竟没出息地毫无抵抗力。
看了好一会他温柔又深情的眉眼,许婉微微颔首,轻声道:“我本以为这十几日的分床而眠,对你有些不公,毕竟这是你的私苑,并非我所有。原以为是我蛮横不讲理些,没想到你也阳奉阴违,口是心非,只是我身子也快好了,此事也便作罢。你可以回来了……”
凌之憬握紧她的手,面上一喜,喜悦道:“真的吗?!婉婉,你不生我气了?”
许婉拍了拍他手,笑道:“嗯,以后别再偷偷摸摸爬我床了,我还真以为是闹鬼了呢!”
“婉婉,其实……”
凌之憬犹豫了半天,心中的思绪百转千回,还是看着她的眼眸,认真说道:“这私苑虽然是我一人名下的,但平日里我也不觉得这园子有何特别之处,不过一身外死物,可容一身安寝,得一时静僻。可直到我遇见你……在湖州时,我便想着要在靖国给你安一个家,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人的家。现在我终于把你接回来了,这梨园便成了我日日想早归的家园。有你,我便有家,不然,要这园子何用?”
桌案上的蜡烛火光在燃烧着不断跳跃,火苗一蹿一蹿的冒着细小的火星,昏黄的柔光闪烁着照耀在两人脸上。
暖黄的光影将凌之憬优越英俊的脸孔映衬得朦胧绰约,更显高洁神秘。
许婉看得入迷,眼睛愣愣看着他深邃的眼睛,瞳光闪烁迷人,一看便忍不住被吸引进去,好看得实在叫人挪不开眼。
她微微垂下眼去,缓住自己被他深情告白后撩拨晃动的心神,轻轻一声:“嗯。”
她一直试图将两人的东西和边界分得很清,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会成为旁人的所属或附庸,可这日子他们还是要一块过下去,感情和物质免不了或多或少要相互掺杂着纠缠在一起。
既然不可避免,索性先将此事放一放,反正她这辈子也离不开他了。
凌之憬淡淡一笑,见这燃高的烛光跳跃得有些高,又去拿了剪子来,一一修剪着过长的灯芯。
许婉跪坐在榻桌前杵着下巴,偏着头看他剪桌案上的烛芯,心情异常愉悦,轻笑道:“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凌之憬将灯烛跳跃的火光剪短后,放下剪刀,看着她亮晶晶的秋眸,回应道:“浮生若梦,慕尔如星。”
夜凉如水,四处静寂。
凌之憬怕她身子受凉,便提议道:“天色不早了,不如我们早些安寝?”
许婉颔首道:“好。”
刚要起身去穿鞋,凌之憬便走过来,作势要抱她。
许婉弯唇一笑,张开手臂,环住他的脖颈,让他将自己抱到床榻上去。
凌之憬细心为她盖好被衾,侧身长臂一搂,压着她的身子和手臂,以免她夜间又胡乱踢开被子,轻轻在她额头上一吻,安心抱着她睡去。
许婉也怕他这个姿势睡得不舒服,微微侧过身子来拥着他,指腹一下一下轻拂着他的背,也像是在哄他入睡。
她心里暗暗想道:今晚应该不会有“米奇”偷偷摸摸地来爬她床了吧?!
她竟然能这么久都不曾发觉到他的存在,当真是睡太死了,误以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过幻境。
此事凌之憬也不曾透露半分,倒是一直瞒着她,口风好紧。
想着想着,突然设想到他偷偷摸摸做此事的行为和样子时,顿时有些说不出的喜感,宛若害怕家里母老虎的“妻管严”!她有怎么可怕吗?
许婉不由得轻笑出声。
凌之憬听到她的笑声,察觉到她还未睡,俯下身贴着她的额头,将温热的气息尽数洒在她小脸上,低声问道:“还不睡吗?”
“睡的。”许婉立即回道,收起忍俊不禁的嘴角,又抬头亲了一下他殷红的唇,柔声道:“晚安~”
凌之憬摸了摸她头顶柔软的头发,贴着她的脸,回道:“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