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婉有些不耐烦地扬起下巴,问道:“说吧!你还想问些什么?”
齐俪鸢用看奸人一般的鄙夷目光赤裸裸地盯着她,那恶毒的炙热目光恨不得将她身子瞪出两个洞来,仔细回想从前那些过往,愤恨地开口道:“当年你混进齐国,还曾在燕京城里的云韶坊做事,负责编排一出出针对皇室并肆意抹黑的舞剧,而那云韶坊本就是你们靖国奸细为掩人耳目而用来打探消息的贼窝!后来你们竟意图刺杀我朝太子,就连派来偷袭的那女刺客都被你们的人从天牢救走,也让齐国皇室因此事而沦为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齐俪鸢越说越激动,又突然联想到自己现在身处的悲惨处境,是因为战乱,而边防失守,永安城受重创的导火索是有人泄露了制作炮弹的火药秘籍。
而宫中彻查此事后,却发现火药的来源是因为藏书阁中那本书,一个未曾考证过的制作火药的传闻——‘雁北矿俞’,而偷书的贼人便是许婉,绝对是她!
齐俪鸢直勾勾瞪着许婉,怒火冲天,继续“揭露”许婉的罪行,咬牙切齿道:“不止如此,你还利用了姜怀远跑到齐国皇宫的藏书阁里偷‘雁北矿俞’制作火药秘籍给靖国,当时我还未曾发觉你将《编海物志集》中那一页纸撕去,竟让你得逞。永安城的城墙也因此被靖国军舰的火炮轰炸而瞬间夷为平地,上万百姓的家园被毁,以致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我父皇为了平息民怨和你国敌意,防止两国再起干戈,这才将我派来靖国和亲,逼我嫁给一个我根本不喜欢的人,他也是我的天仇!我今时今日的下场全都拜你所赐!”
许婉没想到齐俪鸢这么看得起她,竟将她当成了靖国派去齐国的奸细,还把全部的过错都推到自己身上来。当初在燕京的时候,她的确去偷了‘雁北矿俞’制造炸药的秘籍,不过当时她没想那么多,只是为了急于完成自己与楚筱媚的约定。但她也因此付出了代价,被关在掖庭一夜,还差点被疯子掐死。
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两国交战,齐俪鸢和亲,这全都是命中注定要发生的,与她无关,也非她一人可改……
许婉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看着齐俪鸢愤怒的眼睛,无奈道:“抱歉!但我不是你所说的奸细,‘雁北矿俞’那页纸的确是我撕的,可我也没想到后来……”战乱中的炮弹炸药是由此而来,我确实也不知全部的实情。
齐俪鸢自然不会轻易原谅她,她觉得许婉说的每一字一句都像是狡辩,为她自己开脱,许婉不过是一个面目可憎敌国奸细,一个不知廉耻的骗子。
她冷哼一声,反问道:“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吗?”
齐俪鸢自顾地摇摇头,她绝对不会相信靖国的任何一个人,咬牙切齿般地讥讽道:“你不该向我道歉,你应该去向永安城丧失家园和亲人的所有无辜百姓道歉,对着齐国那些数以万计死去的冤魂,磕头致歉,以死赔罪!”
许婉这时感觉齐俪鸢她已经疯了!
齐俪鸢竟将她自己这段时间以来所受的各种委屈和痛苦一股脑地朝自己喷来,朝她宣泄撒气,顽固得不听人话。那她要如何自证清白?向齐俪鸢辩解其中误会?
不,这不关她的事,应该让污蔑者自己去查清事情真相,她无心去辩,可也不想白白地当人受气包!
许婉抿紧了唇,心中纠结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冷漠无视应对。她抬腿就要走,却被齐俪鸢一把拉住手腕。
许婉立即挣扎了一下,拉住她的手臂,急声道:“放开!”
齐俪鸢怒气冲冲,越发抓紧了许婉的手腕,宫人们竟也不敢上前,只见她猛的一把拉近与许婉的距离,面对面地睥睨道:“许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更不会原谅你对齐国百姓和将士所犯下的罪行!奸细……你还是个骗子,两面三刀的家伙!姜怀远那么死心塌地地爱你,他还冒着丢官职的风险私自调用皇城府兵,只为了去救你这个贱人,可最后竟把他自个小命都搭进去了……你就是个祸人精!”
许婉一听齐俪鸢又提到姜怀远,她立刻急红了眼,她从来没想过会伤害阿远,亦不允许别人污蔑他!他们之间的事不必对旁人解释。
见齐俪鸢脸上的神色越发嚣张歹毒,许婉拼命想要挣脱这种莫名的窒息感,也止不住地颤着身子,怒吼道:“够了!你住口!我不许你再说他!”
眼泪随即滑落下来,她拼命挣扎着,想甩开被齐俪鸢紧紧抓住的手腕,挣脱这强力的束缚。
齐俪鸢好似料到她会挣扎一般,愈发抓紧了她的手腕,见许婉气愤到流泪,便像是一下抓住许婉痛处,恶狠狠地讥讽道:“像你这样的人也配活着?!你竟在靖国皇宫中心安理得地享受荣华富贵,而姜家办丧,痛失独子……整个燕京城的人都知道姜怀远他是因你而死。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可还睡得安稳?你该用什么样的脸面去面对姜家?你心里会不会有一点点自责?会不会整夜良心不安、愧疚难眠?”
齐俪鸢见许婉脸上越是痛苦,她心中越是解气,故意反问道:“你说,若是姜怀远能早一点知道你是靖国派去的奸细,那他还会不会义无反顾地赶去救你?那傻子居然还帮着你一块去齐国宫里偷研制火药的秘方,为靖国卖命,最后连累了家族众人。哈哈哈哈……他真是既可怜又可笑呐~许婉,你个灾星!姜怀远他就是被你害死的!你害死了你最好的朋友……”
“啪”一声突兀空响,场面瞬间陷入静寂,众人噤声。
齐俪鸢满是震惊,不可置信,她的左脸因突然受重力猛地朝右侧偏过去。火辣辣的刺痛感即刻从脸部传来,白皙的左边脸蛋立刻浮起一道清晰可见的红色巴掌纹印。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敢这般对她动手。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抬起右手来想要打回去,却被许婉一把牢牢抓住,狠狠地朝后边甩过去。
齐俪鸢被许婉大力地推开,身子不受控地朝后边退了两步。她竟没想到许婉这副看似柔柔弱弱的娇小身子底下竟蕴藏着这么大的力气。
她不可置信般地瞪大了眼睛,问道:“你竟敢打我?”
许婉冷静直视她,收住了眼泪,漠声道:“你自找的!”
她突然上前一步,目光定定地锁视了齐俪鸢的眼睛,低敛横眉,寒声警告道:“若下次,你再敢提他,我绝不会放过你!包括……你所热爱的齐国。”
许婉说罢,转身就走,丝毫不在意背后那人如何看待自己。
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从右手掌心传来的酥酥麻麻的刺痛感,这痛觉好似在提醒着她方才用了多大的劲打那泼妇,也是那人活该!
许婉挺直而行的自信腰杆,越发将她坚韧的背影衬托得如同一棵生命力顽强的白杨树,任凭风雨吹打,皆不改其志,照样肆意生长。
身后的宫人不敢议论此事,立即快步跟上了许婉的步伐。
只是今日的这场新鲜见闻,太子妃被掌掴一事,很快就传遍了整座皇宫。
许婉回了东宫后,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承明殿内,她心情十分烦躁,久久不能平静。
方才齐俪鸢对她说的那些话,一直不停歇地循环播放在她脑海里,半天挥之不去。
齐俪鸢说姜家因为那件事而受到牵连,怎么会这样?明明是姜怀远为了铲除秦氏一族,抓捕漏网之鱼,为民除害,怎么会变成错事?
或许,那番话不过是齐俪鸢的信口胡诌,她为了使自己心生愧疚,而故意说出的谎话来欺骗自己,也未可知。
当时,她的确是太着急了些,情况突然,手足无措,所以才忙着逃离燕京城和过往回忆。若是当时自己肯留下来料理一切,得到他家人的原谅,或许心里的伤口会好得快些。也不至于现在一想到阿远,自己的心便痛得不能自已,满是遗憾。
往事不堪回首,愁上心头,欲说还休。
许婉睹物思人,神情愈发落寞,她看着那破损的天青色玉镯,不由地喃喃自语道:“阿远,对不起……我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我永远欠你,亦不会忘记你。我们是朋友,也是一辈子的亲人……”
凌之憬一进屋,便看到此番景象:许婉红着眼眶,望着姜怀远送她的那只玉镯,眼泪止不住地落下,伤心不已。自然也听到许婉方才的那番话,为姜怀远动情动容之至,她竟还是如此地放不下他,难以忘记……
许婉感觉到有人影朝自己接近,转过头来一看,唤道:“阿憬……”
她下意识地抬手抹干了自己脸上的泪,不愿让他看到自己这副伤心脆弱的模样,也是怕他担心。转而脸上强撑起一个勉强的笑容,轻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凌之憬不做声,慢慢走到她面前,替她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痕,眼底深沉,试探性地缓缓开口道:“我听宫人说,今日齐俪鸢在长廊冒犯了你……”
他下午便听到了宫人的回禀,她们二人说的内容都是从前的往事,后来,许婉还给了齐俪鸢一记耳光。
他倒想听听许婉此时的看法,若是需要替她出气,他立即派人去将齐俪鸢绑来认错……
而许婉她却不想再提今日之事了,毕竟在那件事情上,她自己也确实有过错。
齐俪鸢天性霸道,说话又咄咄逼人,可她有今日这般局面,却也实属无辜。一朝天之骄女沦为两国外交谈判的可怜牺牲品,她心底有不甘和怨恨,许婉能理解她的心情,但也不想再去和她纠缠了。
静默许久后,许婉抬眼看向凌之憬,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只是小吵了一架,我和她从前见过几次面,也算旧识。今日闹得不欢而散……我也不想再提了!”
许婉的刻意回避,越发让凌之憬认定了姜怀远在她心里的份量重要之至。
他仔细打量着许婉的神色,苦闷又忧愁,只好将今日的事作罢,闷闷颔首道:“嗯。”
凌之憬抬手抚上许婉委屈的脸颊,又被她将手扒拉下来,握住。
她眼里十分期待地问道:“阿憬,我在湖州时曾写了一封信寄给柔姐姐,不知现在可有消息?”
凌之憬一怔,眼神闪动了一瞬,干涩的喉咙顿了顿,慢慢答道:“未曾……”
许婉的脸色瞬间变得失落,有些气馁,又抬起头来问道:“那你可有法子知道燕京城内的消息?姜家或者柔姐姐的夫家张府?”
凌之憬愣愣看着她,眼眸里的异样情绪持续涌动着,面露难色地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许婉彻底死心,坐下桌边的凳子,烦躁地扶额思考着,连凌之憬都弄不到消息,她又怎么能知道姜家的情况呢?
现下心里没来由的一阵焦急又烦躁,甚至有些发慌。自阿远逝世后,到底事情后来是如何发展,她一概不知……
还有,齐俪鸢为何说燕京城内的云韶坊是靖国安置的奸细窝点?云韶坊内当时也有楚筱媚,至于楚筱媚要刺杀太子一事,她也是误打误撞才一路跟着去国舅府的。
其中众多的误会和巧合,她确实也难以辩解。
凌之憬见许婉想得烦躁不安,便上前安慰道:“婉婉,若有心底难处,你大可以说出来,我愿意和你一起分担!”
许婉不知从何说起,她想得脑子都要炸了,心里焦急又痛苦,干脆一下子趴在桌子上,摆摆手,闷闷道:“我没事……”
凌之憬扶住她的肩,坐在她旁边的矮凳上,低声问道:“真的吗?不想和我说吗?”
许婉心底正发慌,可凌之憬又帮不上她,说了也是白白让两个人徒增烦恼。此刻只想一个人静心想想,让自己的情绪消停下来就好了。
她趴在自己胳膊上无奈地摇了摇头,敷衍道:“我想一个人呆会……”
凌之憬无言再劝,只会收回自己的手,渐渐握成拳,淡淡回道:“好。”
他便起身,出了承明殿。
许婉想了一晚上关于从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后,最后总结今日生气原因:全怪今天遇到了齐俪鸢,还跟她长篇大论那么多,破坏掉了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好心情。
凌之憬最近也因太后过世而心情低落,他还忙着交接西南侯统管在扬洲十三郡的三十万铁骑兵权的事。
而西南侯司海鹏本就是太子凌不疑的亲舅舅,自然与太子同一阵营,互为一党。若是能解决掉西南侯这个大患,那凌之憬日后对凌不疑动起手来,才能毫无顾忌,一击即中。
许婉烦躁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凌之憬说的对,人生本就是不可掌控的一场冒险。过去的事,就该让它过去,也不必为将来的忧愁烦恼,得抓住当下。
一个人的在世间的逝去不是终点,遗忘才是。姜怀远,还有太奶奶,他们都是对自己很好很好的人,她自然不会忘记他们。今后带着他们曾给予的爱和关怀,充满希望地活下去,痛痛快快地过完自己的余生。
况且此行她也不孤单,身边还有一直爱着她的凌之憬。
对了,怎么到二更天了,凌之憬还没有回来?
许婉走出宫殿,问了守候在门口的两名宫人关于凌之憬的去向,两个宫人皆答不知。
许婉猜测也许他还在英华殿内办公事,便没去找他。想着凌之憬他肯定会回来的,不然他还能上哪去。
她今日虽然还未用过晚膳,但现在倒也不饿,只是连着好些天的早起,觉没睡够,身子困乏,回殿内洗漱后,便熄灯安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