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喏,眼前这不就是一头活生生的大夜猫子么~
他听出来了,弯了眼睛笑,“猫儿?好像不是我吧?”
“呸~”云扶啐了一声,“夜猫子,跟猫儿,是一回事么?你少攀挂我。”
“再说了”,云扶特地指了指那柄铁锹,“半夜上山打猎来也就算了,好在山上半夜还有些夜猫子啊、乌鸦呀、不长眼的狼啊什么的。不过你也应该拎着双筒猎枪才对啊,怎么反倒拎着个这么个大神器?你带着它来,就应该不是来打猎的吧?那你到底干嘛来了呢?”
“难道是你的体育学校,第一批学生,预备都培养成挖掘专业的?将来都培养成工兵营?”云扶目光绕着那铁锹兜了一圈儿,“先学挖战壕,还是挖地道呢?看样子你的战略,第一步是想躲,而不是进攻哈?”
他耸了耸肩,“学会挖掘,本来也是每个军人的必修课。不光挖战壕、挖地道,还要学会挖埋雷点、甚至是炮架坑……这些都能左右一场战事的胜败。”
云扶想想,倒也点头。
她也曾听维克多他们说过,东洋军队的炮打得极准,这与炮位架设也是有直接的因果的。当年的那一场日俄战争,俄国军队完全没想到会败给东洋人,给他们留下了太过深刻的记忆。
此时靳佩弦也说到这个……云扶心下自也觉得欣慰:不愧是在东洋念过士官学校的,看来没白学。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云扶又淘气地眨眨眼,“不过你说的挖掘专业啊,也没必要在晚上挖。我怀疑……你是在这长留山上发现了贝勒爷家的祖坟,你是来盗墓的!?”
如果他要是真的大半夜上山来盗墓的,云扶倒也愿意。此时悬心张小山,她正恨着纯耳呢!
如果张小山真的落在了纯耳手里,如果纯耳敢伤害张小山的话,那如果找到纯耳他们家祖坟,都不用靳佩弦,她先挖下第一锹去!
云扶故意说到这个,就是因为真是“不巧”,就在几个月前,蒋军的第六军团第十二军军长孙殿英刚以剿匪、演习的名义,盗挖了清东陵。
孙殿英掘墓盗宝被发现后,前清遗老遗少尽皆哗然。部分旗人团体,以及逊清皇室,包括居住在天津日租界(张园)的溥仪等前清遗贵,纷纷上告到国民政府,甚至蒋本人那里,要求严惩。此事一时轰动全国。
说起来这孙殿英在从前微时,也曾投靠过靳军。在大帅出事后,孙殿英转投新主,成了与顾明德一样的叛徒。
云扶歪头,努力做出促狭的模样,掩饰住自己的忧心,“是不是你们靳军上下,都是盗墓高手啊?我可看见报纸上还有记者写,大帅能短短十年间统一江北,坐拥全国最大的财富,就是因为大帅自己就是盗墓高手。你们靳家最初的财富,都是盗墓得来。”
靳佩弦听了便是冷笑,“呸,要真是这样儿,他们又想把我岳父往哪儿搁?他们是不知道,靳家、靳军乃至整个江北的财富,都是我岳父给挣来的!”
“你给我滚~”云扶终于还是无奈而笑。这是她今天从纯耳离开之后,第一次笑出来。
她本来是想用盗墓这事儿来揶揄靳佩弦一下的,没想到他倒是贼,知道拉着她爸来说事儿。
——尽管他说的都是真的。
她爸这一生替大帅挣钱、经营,却始终低调,并不想被外界过多地了解。
她明白她爸的低调,是跟当年妈跟小弟的遇难有关,爸是想用尽一切办法来保护她……可是谁料想,她是没事,被爸保护得好好的,结果爸他自己却随着大帅而遇了难。
想到这儿,她的笑意还是凋零下去。
他见她笑了,心下便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可是随即却见她眼底又拢上惆怅,心便跟着一紧。
他知道,她一定是又想到商爷遇难之事了。
他忙转移开话题,“孙大麻子盗墓,可不是在我靳军麾下之时。那时候儿有我爸压着,你看他敢!“
“他盗墓的事,是发生在转投蒋军刚刚几个月的事。再说他盗墓所得来的金银财宝,也没多少留在他自己手里,他都是挖出来送给了当权的那些人,用于讨好他的新主子们去了……”
“这样的人啊,跑了就跑了,我又留他何用!”
说起叛将,靳佩弦虽说面上云淡风轻,可是眼底终究还是刻着恨意的影子。
云扶伸手指头轻轻捅了他一下,“顾明德是顾明德,四太太是四太太。顾明德叛逃是发生在四太太嫁给大帅之后……就算是亲生兄妹,当妹妹的也左右不了哥哥的野心。”
他笑了,转头凝视她,“怎么跑到四妈那去了?咱们不是说铁锹呢么?”
云扶便也扑哧儿轻笑,“是啊,说铁锹呢,怎么跑到活人那去了。好像铁锹成精了似的。”
叫他这一顿插科打诨,云扶心头更松快了些下来。
“那你倒是说啊,你拎着铁锹干什么来了?”
他冲她眨眼睛,满眼的故弄玄虚。吸引着了她的注意力,他就伸手进他的猎装西服口袋里去掏——变戏法似的,竟然抓出两大把栗子来!
云扶一看就叫出来,“哎?这是邑境的板栗!”
邑境在唐山附近,盛产栗子。邑境的栗子跟别地方产的不一样,它个头儿小,外形玲珑,又糯又甜。不跟别地方的栗子似的那么傻大憨粗的,曾为宫廷贡品。云扶自小就最爱吃这邑境的栗子,还总叫它“小珍珠儿”。
她家的复兴东本就是做干果生意的,按说得来这邑境的栗子原本不难。但是自从靳军跟燕军战火又起,邑境是在燕军的控制之下,复兴东就不容易从那边运栗子过来了。
这个时节梅州城里到处都有卖栗子的,可是却看不见邑境的栗子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云扶禁不住欢喜。
冬夜、炉火,再加上这样一大捧邑境栗子,简直是过年了好么?
他眨眼而笑,漆黑的瞳仁里辉映着跳跃的炉火,“……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