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开出市区,郑大烫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越到偏僻的地方,对自己就越不利。在闹市区,这些家伙做事多少会有些收敛,到了荒郊野外,就难说了。
郑大烫偷眼瞄瞄坐在他两边的家伙,都板着脸,什么表情也没有,哪怕车上其他的三个人在说笑,他们也没有笑。
在这一车的人里,不笑就意味着责任最重,地位最低,让他们在车里不敢笑。
坐在副驾座后面的那个家伙,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可怕,说话还结巴,但郑大烫看出来了,这家伙才是这伙人中的老大。而坐在他边上,前面顶了自己一下的那个家伙,很瘦,不时还呲呲地用嘴角往里抽着气,看起来弱不禁风,下手却很狠很黑。
车窗外的楼房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零零散散的田地和一座座山,车子在山间穿行,前面的人一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郑大烫看到那个结巴和瘦子,都已经闭上眼睛。
坐在他边上的两个家伙,却眼睛睁得大大的,丝毫也不敢大意。
他妈的这是要把我们往哪里带,你们是联防队吗?这个经历,让郑大烫想起自己早年在深圳那边打工的时候,联防队来查暂住证,抓到他们的时候也是这样。塞进一辆车里就往郊外开,去哪里他们谁都不知道,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汪洋中的一条船上。
比在汪洋中的船上还不如,在船上你还可以对着大海和天空,扯开嗓子呼喊救命,尽管不可能有人会听到,喊是没有人管你的。在这车上,根本就不让你发声,。
一大帮人站在荒僻的郊外,真的是月黑风高,他们连回城的方向都搞不清楚,更别说怎么回城了。很多女的,当场就嘤嘤地哭了起来,男的骂骂咧咧。要等到有车经过,拦下来,问清楚了,他们才敢往城里的方向走,就怕在黑暗里越走越远。
运气不好的时候,他们要到天亮,才等到有车路过。他们在路边的草丛或泥地里,一坐就是一个晚上。
郑大烫觉得今天好像又回到了当年,区别只是现在是白天,中午。郑大烫拿眼偷偷地瞄了左右的两个人,感觉左边这家伙面相好一点,他实在忍不住了,把头往左边侧了侧,悄声问:
“兄弟,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左边的家伙还没回答,右边那家伙“呲”地一声笑了起来,问:“这是你亲戚啊?你这算是大义灭亲?”
左边的家伙脸霎时红了,伸手就往郑大烫腰里捅了一拳,骂道:“谁是你兄弟,滚!”
郑大烫再一次龇牙咧嘴,心里在想,你他妈的我还真的想滚,你让我滚吗?
前面的瘦子转过头来,问:“喔撒西(说什么)?”
右边的家伙赶紧说:“没事没事,这家伙就是嘴欠。”
瘦子转回头去,继续闭上眼睛睡觉,没有再发声。他一定是在想,嘴欠的话该怎么办,不用我来教你们。
郑大烫吃到教训了,坐在那里再也不敢吭声,心里有些鄙夷左右这两个家伙,就是你们,大概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吧?就是知道,你们也不敢说吧?
车开到了临安没有停,往前继续。到了於潜没有停,继续往前。过了昌化再往前开,已经是下午四点钟,继续往前不远就是昱岭关。昱岭关是浙江和Ah两省的交界,过了昱岭关,就从浙江临安县的马啸乡,到了Ah歙县的三阳乡。
两辆车一直沿着杭徽公路开,过了昱岭关,往前开了不一会,看到右边有一条泥土岔路,瘦子和驾驶员说:
“进去,进去。”
他们离开杭徽公路,开进这条岔路,郑大烫看着心里一阵发凉,心想完了完了,到了这种地方,自己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车开到一个山坳,路边是一座废弃的采石场,一片的荒草和乱石。
驾驶员回了回头:“东哥,这里可以吗?”
结巴点了点头:“就噶。”
两辆车在乱石堆边停下,大家都下了车,东哥没有管其他的人,他爬上一块大石头,蹲在上面抽烟。
瘦子和其他的人,带着郑大烫他们四个人,往乱石堆里面走。不一会,从荒草和乱石中就传出他们的一声声惨叫。
东哥蹲在那里,抽完了一支烟,又抽了一支,两支烟抽完,里面的惨叫声也停息了,变成几个男人抽抽搭搭的哭声。
东哥站起来,拍了拍手,伸头朝大石头下面看看,然后跳了下来。
东哥朝采石场里面走去。
郑大烫他们四个人,每个人身边都站着两个人,还是把他们的双手反剪到后面。这四个人,只这两支烟的功夫,已经变得鼻青脸肿,脸上衣服上血呼拉兹,要不是有人用手叉着他们的腋下,他们连站都站不住。
跟着郑大烫来的那三个人,不停地哭着,一边哭一边头朝郑大烫歪着,求饶说,自己根本连到杭城来干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他叫他们来的,要是知道到杭城来找人寻仇,他们肯定不会来。
东哥走过去,伸出右手的大拇指,在他们每个人脸上的红肿处,用力地按了一下,按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一圈按下来,东哥走回到郑大烫面前,看看自己的大拇指上沾了血迹,他伸手在郑大烫衣服的干净处刮了两刮,然后看着郑大烫问:
“痛,痛不痛?”
郑大烫这个时候早就已经破防,哪里还有什么杀气和英雄气概,他点了点头。
“喔,喔,喔出来。”东哥手指勾了勾,接着用普通话说:“你不会,不会话都不会讲,讲了吧?推理学就是这样说,嘴巴在,在这里,就要讲,讲话,问你就要回,回答,要有礼貌。再,再问你一遍,痛,痛不痛?”
“痛。”郑大烫点了点头。
东哥伸出手,郑大烫以为他又要来按自己的痛处,头下意识地躲了一下,结果后脑勺马上挨了一个巴掌。好在东哥这次没有按他的痛处,而是用手指在他的太阳穴上叩了叩:
“痛就要记,记牢,知道没,没有?”
郑大烫连连点头,然后马上想起什么,说:“记牢了,记牢了。”
“记牢就,就好。”东哥也点点头,他接着朝四周看看,问郑大烫:“你知道,知道这里是什,什么地方?”
郑大烫说不知道。
“Ah,这里是安,Ah。为什么要带你,你们到这里来,你记牢,这里记牢了,和痛,痛一起记牢。”东哥说着又叩了叩郑大烫的太阳穴,“哦哦,不是记,记牢,是忘,忘记,什么梅城杭城,杭城梅城,你都给我,通通给我忘,忘记了,连浙江都给我忘,忘记了……”
边上的瘦子接过去说:“以后你们就连浙江都不要给我来了,来了我们都会知道,胆子大的,不听话也可以,这次是让你们吃生活,尝点苦头,下次就是断手断脚。”
“毛,毛凶嘞,赫,赫瑟人(吓死人)。”东哥看了看瘦子,笑了起来,瘦子也笑起来,他说:
“我就怕他们记性不好,喂,喂,你记住没有?”
郑大烫赶紧点头说:“记住了,记住了。”
“o,oK,记住就好,伤是我,我们打的,我们也要负,负责,推理学就是这样说,要有,有始有终,负责到,到底。”
东哥说着冲抓着郑大烫的一个人晃了下脑袋,那人放开了郑大烫的手,走了开去,东哥说:
“都,都放下,话讲清楚就,就好了。”
其他的几个人也都放开了他们的手。
走开去的那个人回来,手里拿着一个马甲袋,他把马甲袋放在郑大烫面前的地上,郑大烫看到里面有红花油、创口贴、碘酒和棉签,郑大烫不知道这是要干什么,瘦子说:
“伤口你们自己处理,我们也不是护士,不懂这个。”
“还有,我们优待俘虏,给你们发回家的路费,不过记住了,你们要是再敢回来,这个我们会加倍要回来,加多少倍,到时就看我们的心情。”
瘦子说完,从口袋里掏出钱包,给了他们一人一张蓝色的百元大钞。
“再,再会,朋友。”东哥和郑大烫摆了摆手,接着用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阳穴,提醒他。
一群人走了出去,不一会响起汽车的声音,他们真的走了,把郑大烫他们四个,一脸懵懂地扔在这里。
郑大烫没有再去找过方国飞,也没有回梅城,过了几天,他老婆去找赵厂长辞工,赵厂长和她说:
“江西婆,你老公被开除了,你还是可以继续留在厂里的。”
她犹豫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还是回去吧,家里还有一个儿子。”
马科长失踪一个多星期后,最后被林场的护林员,在黄泥垄发现,护林员被他吓了个半死。
护林员远远地看到有一棵马尾松上,好像挂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才发现挂着的是个人。那样子很奇特,两只眼睛鼓出来,嘴巴歪斜着,舌头把下嘴唇都盖住了,脖子里没有绳子,他是把脖子夹在一根横出去的树杈间,就这样把自己挂死在那里。
警方鉴定的结果,说是自杀。
这个事件,搞得整个梅城沸沸扬扬,有人说马科长被发现的时候都已经臭了,还有人说,马科长被发现的时候,挂在树杈上,他的脖子有鸡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