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正序胜王定,生为讴歌死黄泥。
泥泞浮沉缘由命,进退两仪仗己身。
——《缘黑白子》”
星官·左枢.策鸢星.望仙台.封神台
侧鸢星是一颗外表看上去粉蓝色的星球,在黑黝黝的星空中滴溜溜地转着,星体外面是一朵朵似云状的巨大环星构造,远远望去如用鸢尾点缀的宝珠。
鸢尾是一片横亘在宇际间的星云结构,原是宇际间的细碎星渣,后经由天神改造,融合了神奇的矿物星云铁,炼制成了足以让生灵在其上生存的平台,这片平台被天神族内亲切地称为“望仙台”。
数万朵望仙台相对于策鸢星静止,数层空间结构有轻重区别,大致分布是两极的望仙台大而密集,中轴的望仙台小而繁多。有广大的望仙台,甚至可以承载巨大城池、星际堡垒,小的望仙台只能耕植些生命力顽强、可以在宇际间存活的灵株仙植。
在无数层鸢尾云之上,在那不可直视遥望的顶端,坐落着直属于天神族的策鸢星政治中心:封神台。
随着距离的相近,粉白色的鸢尾云色渐变成雪白泛青,颇有金属的色泽质感。
一朵居于最上的鸢尾云,有一座占地宽广的大宅府邸坐落于此,占据了整朵鸢尾云的全部区域。长长的官道上飞驰来一匹泛星龙马,一道裹在风衣里的瘦削人影随着马身上下颠簸,着急得连续抽打座下马匹,以远超音速的高速疾驰而来,奔向府邸建落群。
两尊高有五米的黄铜巨人力士,手持戈矛在府邸正门前站岗。他们横交长戈,目视飞马,齐朗声呵道:“天神族重地,不可喧哗,来者止步,再进则死!”
风衣人闻言并未减速,匆忙从怀中掏出一件黄金令牌,急忙扔给二位黄铜力士,大声呵斥道:“吾乃中央神庭紫薇星传讯官‘辉铯主宰’鲍飞,奉罗延天玉帝旨意前来,向两位上神传递重要消息,族长敕令在此,违阻者死!”
空手接过黄金令牌,迅速扫过几眼后,反手掷回给辉铯主宰,两位力士收回横戈,低首垂眉尊敬道:“身份证实,准允御内策马,征途劳顿,天神长治。”
辉铯主宰裹紧风衣,化作厉雷穿过二位,仅留下“天神长治”的回应,二位力士顷刻间又收回情绪,横立戈矛,变回冰冷的黄铜护卫。
飞仙楼
这座占地庞大的楼阁建筑,名讳“封神台”。封神台居中主楼,名讳“飞仙楼”。飞仙楼足有二十层高,占地十余万公顷,高广奇骏,恢宏壮丽。
策马飞驰至楼前,辉铯主宰翻身下马,扔掉抽断的马鞭,来不及管马匹的归置,一旁俟候的力士麻利地拉住缰绳。辉铯主宰展示了黄金敕令,一路上没有得到阻拦,飞驰电掣地在复杂的楼层间行进,直往上行。
飞仙楼顶层,一汪灵毓的泉眼汩汩地冒着甘霖。
在泉眼旁,一座十五米长的案牍堆积着高高的文书案卷,各式纸笔墨砚齐备,一位身高八尺,丰神玉朗,眉心点朱赤的少年天神埋头批改着如蝌蚪小字的长篇文书。而在一旁,一尊稍显年轻的天神正靠坐房柱打盹儿,睡眼惺忪,昏昏欲睡。
少年天神正提笔批注着文书,门外突然传来喧嚷声,心中打好的草稿被这么一搅和,直接乱了章弦。看了一旁有被吵醒征兆的天神,他微微蹙眉,目露不满,停下了手上的工作。
未等起身,大门“嗙”得一声被推开,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长明!朕不允许,唯有此事,朕决意不允!”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撞了进来,他比治政的少年天神还要高俊,一头雪白长发扎着道髻,白脂玉簪穿过固定,长袖环手背身后,虎步龙行地径直闯入。
见到进来的是此人,少年天神脸色微变,轻踹了踹还在浅睡的天神,帮他整理好仪容,二人急忙站立一旁,眼观鼻,口观心,不敢与正在气头上的这位直视,生怕怒气迁就在他俩身上。
敞开的大门外,一位满脸无奈的俊俏黑发天神跨过门槛,缓缓走了进来。
先看了眼处于气头上,明显不想交流的白发天神,然后看见了两位年轻天神,随手拿起一份批改过的文案,随意扫了几眼,上面娟秀的字迹,精辟的批注,都让他怒气盈胸的愤懑稍微平复了些许。
平和地对二位年轻天神嘱咐道:“米迦勒,办公认真可以积累见闻,这对你日后的无上之路多有裨益。然而……”
他又看向一脸踟躇的路西法,语气中带有责怪,“这堆批注好的文书里,只有一种字体。路西法,你可不能马虎应付,便宜行事啊。你二位须知,修行如逆水行舟,自立独强,须得时时自省谨慎。”
二人并不敢顶嘴,唯有点头如捣蒜,心中激灵,仪礼上更加表现得谦虚受训。挥挥手,遣散了二位少年天神,这个房间里就只剩下了两位刚刚进来的上神大人。
房间陷入了寂静,黑发天神抱着双臂,面色庄严道:“孤夜,朕与您共事万万余年,您的脾性朕最是了解。凭心而论,朕当然是不允,但当年所立誓言约束,朕不得不听从。”
孤夜天神转身,黄金的眸直视着长明天神,看着那深邃如墨石的眸,心中的气愤不知觉间少了一丝,话语也没有一开始那般冲,婉言道:“长明,朕当是知晓誓约,道义一词,朕与您践守了半生,当得上守信之人。可他们要朕等所做之事,却是悖逆天理,违灭人伦的绝径!长明,长明!您的天目,真的没有沾染污秽吗,还是您已经被荣华腐朽,不再践行大道?”
长明天神两臂一振,长袖带起劲风,倒是吹动了孤夜天神鬓角散落下的发丝。
他仍旧孤冷着身姿,不过眼神凌厉,一字一句道:“孤夜,您最不能怀疑,最不应该怀疑的,唯有朕!今日您有些偏执了,朕与您都需要冷静,究竟做与不做,明日再行决策吧。”
说罢,拂袖长去,大门倏地紧闭,仅留下面色沉郁的孤夜天神。
良久,当搁置在砚台上的竹玉笔渗下了一滴墨汁,孤夜天神的眼中是一见到底的清明,不过却令人忽视不了眼底涌动的疯狂,他喃喃自语道:“长明,您变了,朕,可不信您了。封神榜的力量,绝对不容有失,朕不会向他们妥协的。”
门外扬长而去的长明天神,此刻正独坐在某一栋阁楼顶层置梅酌酒。俯瞰四野,景色秀丽,仍是刻进灵魂的熟悉,熟口的美酒此刻品尝起来却感到陌生,熟知的友人着了魔障,怎得叫他心情舒畅?
半晌,饮尽此壶,醉意上头,心中却越发明朗。
他是不可能抛弃道友的,大道悬顶,如芒刺背,怎可胡闹?但背叛一直坚守的信义,也让他生不如死,嘴中苦涩渐渐散开,喃喃低语道:“谁入地狱?”
翌日
长明天神漫步在曲折幽回的长廊中,接连路过两个办公楼阁,都没有看到孤夜天神的身影。他驻足沉思,片刻灵机乍现,莫非……
旋即匆匆赶往一栋坐落于东南邸角的仅有三层高度的宫殿,长袖挥动,足有三万斤重的汉白玉石门缓缓打开,里面灯火通明,偌大的宫殿里只有一架放置牌位的祠堂木架,以及跪坐在蒲团上背对大门的孤夜天神。
大门开启的声音,并未惊动如雕塑般沉寂的孤夜天神。长明天神轻舒了一口气,置身前行,他尽量用舒缓的语气询问道:“孤夜,您因何在此?”
闻言,孤夜天神身影止不住地微微颤抖,他嘶哑的嗓音,令长明天神莫名心惊。“长明,对不起……”
“怎么了,孤夜?”长明天神敛去了轻松的神色,眉眼凝重。
他的老友似乎陷入了奇怪的状态,颓靡疲惫,看来他从昨夜分别后就径直来到这里,直到自己来找他之前,一个人一直呆在这里,可为何……!
如被大锤猛得砸下,片刻晃神后,长明天神鹰隼般的眼神盯住了,案牍上放置在最前方的一卷玄黄布帛。他极力压抑着愤怒和内心深处的恐惧,质问道:“孤夜,您越过了那个忌讳?告诉朕,是,与不是!”
孤夜天神久久未曾回应,但沉默间长明天神已经得到了他问题的回应,虽然这个答案并不被他所期望。神色蓦然惊慌,长明天神身形瞬移,霎时间就出现在案牍之前,一手抓向了那卷玄黄布帛。
在触及的一时间,布帛爆发出抗拒的反击,恐怖到无法抵御的力量轰击在长明天神身上,击碎了他所有的防御。这一击,让长明天神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飞回,肉眼可见,他已然七窍流血,胸腔凹陷,看来不知断了几根肋骨。
半蹲在地上,在地上划出深长的痕迹,长明天神抹去面容上的血迹,体内强悍汹涌的力量喷薄欲出,与侵入身体的异种力量抵抗,行之有效地一点点驱逐出体内。呼吸间,七窍已经不再出血,胸腔也明显回复,神念控制着肌肉将断裂的筋骨接驳归位。
他愤怒的双眸几欲喷出烈焰,咬牙切齿地盯着沉默的孤夜天神。他相信,如果他可以的话,他一定会烧死眼前这个悖逆誓言的混蛋!这个,欺骗了他万万年的弃道者!
“孤夜!您知道,您做了什么吗?您违背了誓言!誓言!”
玄黄布帛悠悠升起,被孤夜天神长伸出的手紧紧握住。
他面无表情,转身看着长明天神,他似乎很痛苦,不过又很愉悦,矛盾的多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半晌他才平静下来,他叙述道:“长明,您很清楚朕做了什么,朕也很清楚,这并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背弃大道。朕从未放弃过誓言,您还记得吗,朕等共同的梦想!那是没有封神榜,就无法达成的伟业!朕决不能袖手旁观,甚至亲手摧毁祂,这无异于杀死朕,所以朕没有这个选择。”
咬死牙关,长明天神肌肉紧绷,青筋暴起,无法抑制的愤怒盈满胸肺,他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过愤怒,过多的情绪波动会影响境界的晋升。
孤夜天神高举着手中的封神榜,玄黄气如瀑布流下,笼罩着孤夜天神,他深邃的双眸闪烁着冷意,杀机凌然道:“长明,您要杀了朕吗?”
“孤夜——!”
……
如核弹般突然暴起的炸响,传遍了望仙台。望仙台上,成千上万的黄铜力士颤抖着,放下手头上的工作,一个个忙不迭得就地跪下,将头颅深深抵在地上,颤抖的身体言明着臣服。任谁都能听出声音的主人有多愤怒,这种情况下,没有人愿意多言多行试探声音主人的理智底线,以致招惹上杀身之祸。
在望仙台上,能保持理智自由行动的,只有米迦勒和路西法,二人正在飞仙楼中工作,闻得此声暴喝,路西法失手将一扎竹简,丢入了房间中咕咕涌泉的泉眼,数息后泉眼干涸不再涌出泉水,霎时间路西法脸色煞白,不知所措。
“轮回泉,干涸了……”米迦勒眼见着这一幕,也失了神,连手中的毛笔掉落,脏乱了正在批改的公文也没有注意到,与外面风起云涌的焦灼不同,这里的气氛凝重得渗人……
数十平的阁楼被狂暴的力量摧毁,灰蒙蒙的神秘力量笼罩方圆数里。灰蒙蒙的空间夹层深处,渗人的金属摩擦振动的声音回荡着,恐怖的音波轻而易举地摧毁了附近的房邸,这是哪怕弱小一些的不朽世强者,也不能招架的危险神通。
长明天神悬空而立,他的胸口多了一个数寸直径的血洞,蠕动的血肉想要愈合,却被伤口处附着的玄黄气阻拦,进程缓慢。他头发散乱,面如厉鬼,厉声喝道:“孤夜,您违背天条,投靠异族,强夺封神榜!朕,长明天神,在此公而告之,判您死罪!”
巨大的声音传遍了望仙台每一处,广而告之。惨重的伤势只是让他气息萎靡了一丝,近乎天道的境界让他的身体,已经不再能以常理推论。孤夜天神虽然处于爆炸核心,却被封神榜的玄黄帷幕保护得安然无恙。
他目露讥讽,传音质问道:“长明,您还是这般幼稚,如今的天神族,又怎会听一家之言?如果今日从这里走出去的是朕,那么朕所说的,便是真相!”
随即朗声道:“长明天神,栽赃嫁祸,挑拨离间,妄图分裂天神族底蕴,疑为异族卧底。朕,孤夜天神,在此代天而判,镇压邪秽,还天神族朗朗乾坤!”
紧接着长明天神的公开宣战,孤夜天神抛出一句烟雾弹,以混淆视听。外界犹疑思忖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决出结果,言定胜负了。
“孤夜,您该死!妄言轻动,贪图诡力,朕耻与您为伍!”
顿了顿,孤夜天神扯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像看一个将死之人道:“那么就决出生死吧,长明。今日之后,天神族将走向新生。”
……
那一日,封神台凌虐着狂暴的能量,震天彻地的巨兽嘶吼,一片片建筑倒塌,被夷为平地,撞击的沉闷声,能量碰撞爆炸的尖锐声,不绝于耳。
此一役,最终彻底摧毁了策鸢星,战后硝烟平灭。无论是孤夜天神,还是长明天神,都没有找到尸首或存活的证据,后来沦为疑案,被记录掺入大小千余场暴乱战斗的报告中,无人再翻起。
而这一战,在此时看来,不过是蔓延波及无数星域的黯神星夜暴乱中,不起眼的一处内讧。没有人会在意内斗双方,是否因为利益冲突,还是生死情仇。因为在这场战争中,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的存活,哪怕是无上主宰加身的众位玉帝。
这一战的后续,也因为混乱的记载而彻底断绝记录,无人知晓结果,而新时代的开启,也无人能触及被掩埋的刻意,得见幕后的真相。
……
紫薇垣·外层星空
此时被炮火翻过几遍的紫薇星,已经不复当初的堂皇炫丽,罗延天玉帝赤裸着上身,与一尊气息不弱于他的暗夜巨魔殊死搏斗,他状若疯魔,有攻无防,斗大的汗珠砸落在胸膛上,他的内心却焦急如焚。蓦地,一股强悍到无法抵御的奇异波动,降临在他身上,罗延天玉帝周身的时光骤然滞缓了片刻。
他的眼中爆射出不可置信的目光,身体警觉下意识地退步防御,但一切都晚了。
神秘力量撤去的一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尽是四分五裂的隙纹,连同神域中的元神,也分崩离析,被暗夜巨魔直接捏碎,失去气力的身体被敌人随意地扔进深空。
无力地在深空里沉沦,罗延天玉帝的神念已寸寸崩灭。
活了无数纪元,亲眼见证天神族从黑暗走向了光明,如今却又重归黑暗。罗延天玉帝心神恍惚,仅有的力气回首望向紫微星,他的眼中是复杂的情愫,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灵魂之火熄灭,他的眼中已经没有了神采,尸首坠落星空深处,被撕裂的空间裂缝吸入,归尸星海。
错了,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