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风一驻归朝歌,石砌万里锁青丘。
不解烽火狼烟意,穹顶天仙戏蚁蝼。
——《流年战乱》”
绮漪湖
这是森林外围区比较靠北的一眼湖泊,水域广达五千万里,清澈碧蓝。这一眼湖泊是附近北方森林中最大的水源处,故来此处饮水歇脚的灵兽、水域自身体量养育的灵兽种类之繁多,简直是难以计数。
众多的族群生活于此,划分出复杂又明晰的领地边界,初入森林的新人根本不知道森林的密语,灵兽们的智慧使得每一棵树都有标志性的意义。湖泊不仅是森林灵兽们的生命之源,也是深入森林后,探索开拓的冒险者们辨认方向、确定危险的一大标志。
东域森林坐落在十万大山之上,海拔高者直入云霄,不可究其尽,低者不过十来米高,形如小丘陵。从高空看去,坐落在森林各处的千余眼湖泊连串一线,几乎是沿着森林走向贯通了森林的脉络,这些湖泊成了供养众多灵兽休养的聚集地,也给游历其中的冒险者们提供了辨认方向的便利。
湖泊有大小之别,自然也有深浅之分。有坐落在森林深处,杳无人烟、隔绝人世的湖泊,那里是十万大山一切神秘传说的起源;有地处偏远、到达代价过大的湖泊,也是一片空白记载。不过尚庄大陆的人族对十万大山的探索还不到三成,就更别提探究湖泊隐藏的晦秘了。
广阔的湖泊覆水千里,不乏有体型庞大的巨兽跃出水面,辽阔的水域表面下偶尔有大片的黑影游弋,体型庞大的灵兽在水面附近换气,都能喷起十余米高的水柱,蔚为壮观。
湖泊边的牧草地上,零星间隔栖息着一些前来饮水休息的动物,族群之间各自圈出一片空地休息,互不打扰。这里最弱小的动物,甚至还没有引灵气入体,仅仅只是普通的野兽,最强大的光是远远感觉到气息,都让龙冉毛骨悚然,不敢靠近。
虽说饮水区禁止杀戮是森林里通用的法则,但谁又能保证实力强大的捕食者,时刻都有好心情去遵守这个规矩呢?
行走在森林与牧草地的过渡边界,在仅到腰部的灌木间穿行,身形和影子都被高大的树木很好地遮盖住。这样的选择是有好处的,不仅可以与饮水区保持距离,随时观察四周动静,也避免了森林深处强大的捕食者觊觎的恶意。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栖息在灌木的小动物们,无数小若米粒的飞虫慌乱地逃窜,一时间耳边尽是嘈杂的声音。
蓦得,在一株团棘灌木上,龙冉看见了一小块沾血的布料。上前揭下,是一种质地细腻的淡蓝色布料,仅半个巴掌大小,入手揉搓传来丝滑柔软的触感,滴滴暗红干涸的血液黏结在上面,颜色发暗血味很淡,看来是有一段时间了。
岩羚峰本就处于森林外围区,只不过比较靠近内围区的边缘交界处,以十万大山的纵深,这里已算是腹地深处,所以平素没有人烟打扰。师父一再强调,不可与外人接触,只是龙冉毕竟少年心态,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他不敢明着违背师父的命令,只能偶尔从远远的高处,透过密林层叶的隙间偷窥外来人族的模样。
龙冉会读唇语,凭借极好的视力,可以读出他们的交流。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实力高低不一,不顾死亡的危险一直往森林里扎的这群人类,他们自称为,开拓者。
从这片布料可以大致预料到,那个人大抵是身负重伤的状态,或是受伤远逃,或是早已落入兽腹遇难。但不管如何,龙冉都不打算视若无睹,好不容易见到人族的痕迹,他打定了远远观察的想法,见势不妙可以及时逃跑嘛。
怀着对外界几乎满溢的好奇,龙冉背着五百余斤肉食,循着林间残留的痕迹追了上去。
林间的踪迹路径错综复杂,一条条兽径重叠交叉在一起,不知多少年下来,根本不可能从中分出一条完整的通路。而且看这血渍干涸的程度,可以估计出受伤的时间不算很近,最多也就是五天前留下的,令龙冉感到庆幸的是,人族的脚印和行走的印迹与兽道有明显的不同,这一点区别给了龙冉许多帮助。
细细区分着属于人族的脚印,分辨用利刃开辟出的道路和用身躯冲撞出来的区别,龙冉很轻易地就在脑中模拟出了一条蜿蜒的逃亡 之路。龙冉眉头微皱,因为这路线过于曲折宛转,不像是慌乱逃窜的路线,倒更像是在……布置陷阱?
后面一定有人在追着他们,这是受伤的人留下的迷魂阵。这片区域少有灵智极高的灵兽,如此复杂的陷阱对本性驱使的灵兽作用不大,祂们更信任自己的嗅觉和森林本能,所以这些曲曲折折的绕路只能是用来混淆人族视线的陷阱。
得出了基本的信息,龙冉也慢慢跟着迷魂阵的路线转着圈的绕,日晒雨淋的天气变化加上野兽活动,使得能分辨出的痕迹已经很淡了,龙冉每一步走得很谨慎,不敢妄自决断,免得浪费大量时间致使前功尽弃。
四周的虫鸣仍然萦绕在耳边,不过这里昆虫少了很多,是从远处传来的回声,生长得茂密的森林是有效的隔音带,声音传至这里明显清静了许多。
行进了数里地,已然到了这片森林的深处,这里高林耸立,环臂粗的古树比比皆是,凝滞的空气中,带着枯枝落叶腐败的气味,龙冉脚踩在地上,发出吱吱嘎嘎的脆响声。
环看四周,这里是一处林间丘陵,灌木茂密,所有的脚印痕迹都只能追到这里,便消失不见了。龙冉再神通广大,也是有极限的,所有的线索都在这里断了,他无迹可寻,不过幸好他不是一个人。
伸手招下在天空盘旋的小蓝,抚摸着祂金灿的翎羽,附耳温柔道:“小蓝,帮我看看,这里属于人族的痕迹去哪了。”讲清了前因后果,开智后的小蓝,已经能听懂一些简单的交流了。
小蓝轻啼一声应下了龙冉的请求,碧蓝的鹰眼染上了一抹金灿,四周看了一圈,仔细地将上下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尖喙指着一处枯叶较多的灌木处,喉咙里咕噜了几声。熟悉小蓝的龙冉立马会意,断掉的线索就在那片灌木处,喉咙里的咕噜声,这是在说接下来的事情都得他自己来了。
俯身蹲下,仔细观察着这片灌木丛的环境,像雕塑一样静立了许久,龙冉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双手刨起了那座垒起来,微微隆起的落叶堆。不消片刻,一个半米深的大坑出现在原来的地方,一个娇小的女孩被面纱盖住口鼻,抱膝躺在坑中,她陷入了深度的昏迷,衣衫处处染血,面色惨白。
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探指到脖颈,发现还有微弱的脉搏,不过已经衰弱到几乎没有了,小心地将她翻了过来,摘掉面纱。
看到少女脸的一刻,龙冉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他想起,在此之前他看过最美的风景,就是岩羚峰上云海的日出,而现在,他觉得眼前少女的模样,比那日出还要好看一点。
少女只比龙冉矮上一个肩膀,年纪应该与龙冉相仿。一头纯黑长发被编成精致的发带,垂散下来应该能披至腰间,不过现在上面沾着碎叶枯枝,太久没有清洗头发都打绺了,倒是显得狼狈。
吹弹可破的惨白脸蛋上,有几道淡淡的划痕,那是林间枝条划过的伤口。眉梢眼角微微上翘的模样显得清丽妖媚,哪怕紧闭着眼,龙冉也能脑补出少女睁开眼睛后,那倾国惑世的眉眼。小而翘的琼鼻,可爱得让龙冉简直忍不住上手抚摸,没有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五官扭曲似乎很是痛苦的样子。
少年的心跳砰砰得响彻在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在静谧的林间听起来感觉很是突兀。他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感觉根本控制不了心跳的节奏,脸色发红发烫,莫名亢奋了起来,还好凭借多年苦修的心性,强行压下了躁动的身体异常。
他准备事后找师父问问,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病。十三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啊,一定要重视。心中杂事一堆,胡思乱想着思绪纷飞,不过他没有忘记正事——眼前可是有一个奄奄一息的女孩,快要死掉了!
简单地查看了一下她的身体,当然只是简单地看了能看的地方。小蓝在天上警告的叫声可不是闹着玩的,他要敢不听话,小蓝就敢第一时间冲下来,对着他的脑袋一顿乱啄。
少女衣裙上都是块状凝结的暗红血迹,不过龙冉看了一下,都不是女孩的血迹。她没有受到外伤,身体表面没有什么创口。
这让龙冉放心了一些,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就把女孩抱在怀中,确定好姿势安全后,一声“咻”的哨声招呼小蓝下来,龙冉严肃道:“小蓝,前面开路,我们要快点回家,知道了吗?快,飞起来吧!”
小蓝长鸣一声,震耳的声波惊动了方圆百米的森林,二阶灵兽的震慑还是引起了较大范围混乱的,一时间喧哗四起,四周都是簌簌的声响。小蓝可没有时间在乎这些小事,祂振翅化作流金残影,向南方飞去,见状,龙冉紧紧跟上。
林间地形错综复杂,更不用谈转向急缓,辨认野兽活动,注意林间地上的一些陷阱。怀中的少女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受到半分颠簸的牵连,安稳地度过了一路。
如果女孩能够活下来,日后这个女孩,一定会感谢这次林间的相遇。女孩想必是上辈子修了一世善缘,才换来此生抵过一次死劫,可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谁又能断定劫难过后便是福呢?
日落山峦,已至傍晚,无边云海染上了柔暖的橙红色调。换了一盆清温水,总算是将女孩上上下下清洗了干净,倒掉了血水,扔掉了褴褛的蓝色衣裙,给女孩换上了一件龙冉自己的衣衫,稍微有点大。
取出了师父放置在竹屋里的疗伤药物,用石碾碾碎成渣,再以温水化开,用玉勺舀着,小心地渡进女孩口中,不时手忙脚乱地将流出的药水擦净。
这还是龙冉第一次学着照顾别人,小时候都是师父忙着照顾他了。自己生活的话,就更不需要这些琐碎的事了,从小到大,得病都是很少的事,自己是怎么粗糙怎么来,反正生命力强盛,又死不掉。
做完这些,他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发了会儿呆,一拍脑袋,喜道:“对哈,叫师父回来!他老人家一定知道怎么把这女孩救醒。”
走到另一间房间,掀开竹帘,推开石壁上的夹层,取出了一个层层布昂包裹的红木匣子。小心地打开,盒子里是一个六角铜铃,样式奇特,上刻有简陋的日月星辰、六尊人像,不过具体的线条都有些模糊,有的地方还染上了铜绿,这是一件很古老的饰品。
拿着铜铃走出竹屋,龙冉嘴里还嘟囔着道:“有空一定得跟师父说一声,真的不能再放置不管了。找个日子清理一下这铜铃,太脏了,用一次得洗半天的手。”
来到崖边,摇晃起铜铃,可能是年久失修的原因,声音不是很响亮,反而是沙沙的低杂声,摇了几下,龙冉便坐在崖边等着师父回来。
师父曾经嘱咐过,修行是自己的事,所谓“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凡事都靠他,那还像什么样子。但是凡事都有例外,遇到不能解决的急事,就可以摇晃这个铃铛。据师父说不论在哪儿,他都可以听到然后赶回来。
说得倒是挺神奇,不过等了半盏茶的工夫,师父还没有回来。龙冉都有点怀疑这铜铃,是不是真的有用了,心里各种编排着师父骗子、只会哄小孩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