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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满秋叶花间辞,辞间花叶秋满庭。

念若卿遥思人故,故人思遥卿若念。

——《相思倒悬》”

薇海浑身肌肉绷紧,绷得太紧甚至有了抽筋的感觉。她眼也不眨地盯着面前那个人,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她面容惊恐地掩着嗓子,尖声道:“沈、沈鸺,是沈鸺!”

“哦?”

没看清沈鸺动作,他就咻得一下,直接出现在薇海面前,阴戾的小眼睛打量了薇海几眼,不屑道:“尘胪教第十九执事,原来是尘胪教吗,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在十万大山公然袭击皇朝官吏?尘胪教,越界了。”

淡淡的语气里,薇海却听出了隐而不发的杀意,薇海连忙退步认怂道:“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纵云手’沈鸺沈大人。我们不知这几位是您的人,多有冒犯,我们愿意将他们都放下,立马退出十万大山。还请沈大人高抬贵手,饶我等一命。”

沈鸺闲庭信步,仿佛根本不怕他们偷袭一般,行走在人群里,一个个检查着栎英他们的伤势。还好,除了栎英是激战一番后重伤致昏的,其余人都是被打昏的。

不过看见身受重伤的栎英,沈鸺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看着薇海,仿若看着一个死人,淡淡道:“你们打伤了我的人,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打杀了你们,况且杀你们,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情。所以你可以给我一个理由吗,为什么我要放过你们?”

见沈鸺起了杀心,说不定下一秒,她们就是人头落地。

薇海没有耽搁,连珠炮似地回答道:“沈大人还请饶我等一命,栎英公公虽为我们所伤,但小女子这里有一份灵材‘星夜草’,品质已达衍级,完全可以弥补他的损失。虽然我们远不敌沈大人,但我教第五巡查使‘赶山使’於知恪於大人,正在赶往此处的路上。沈大人日理万机,当有更重要的职务在身,相信大人不会为了我们这些蝼蚁,耽搁了自己的事情。”

说罢,从墟戒中取出一个尺长的玉盒,半透明的玉质里,静静躺着一株发着星辉光亮的银色小草。沈鸺饱含深意地看了薇海一眼,微微颔首,什么也没说,卷起玉盒和栎英一行人,摇身就飞上了天空,片刻后已在千里之外。

数息后,待再也感觉不到沈鸺的气息,薇海才如获大赦般软瘫了下来。

宫商角全程没有说话和动作,他知道自己不善此事,轻易揣度强者心思,把握不好尺寸可是会惹火上身的。也只有薇海这般精于人心,且与强者有过交际,深知他们心性的人,才敢于与他们博弈。

最重要的是,薇海是女人,还是个好看的女人,而对于女人,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会更有耐心的。他扶起薇海,仍旧冷着脸道:“我那里有一枚星云领主的界丹,回教后你到我那里分走三分之一,足以抵你此次损失。”

薇海诧异地挑眉,什么时候这个男人会这么好心了?

星云领主可是比她们还要强大的存在,如果面对一头活生生的星云领主,别说是与其搏斗,哪怕是活着逃走都是本事。他手上居然有星云领主死后,一身精华凝聚成的界丹,这必是宫商角的机缘。

他会这么好心分享机缘,与我?

心中思绪万念,却按捺不住心底的渴望。不管怎样,那可是星云领主的界丹,哪怕是三分之一,她都有八成的把握突破境界,到达先天之境的巅峰,令人疯狂令人着迷的破碎之界。

大道在前,舍生忘死。尤其是这一路上的经历,深深让她感觉到力不如人的无力,在这个世界没有力量,哪怕连命的归留都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哪怕有要保护的东西都是保不住的。

她从来不是甘于平凡的女人。这一点从她能在争斗凶险的地狱里存活下来,并且外派到此成为一教执事,便可以看出来。她渴望强大的力量,她渴望更加强大的力量,强大到可以自己主宰自己的生命,可以不用看他人的脸色。心中野心的荒原掀起飓风,薇海一次次经受住了撕心裂肺的痛苦,那是野心与实力不匹配的惩罚,那是催人上进的无穷力量。

这一次算是无功而返,不仅功劳尽失,还有可能被神武府察觉到异常。若是发现了尘胪教在十万大山里的布置,那可就麻烦了,目前看来虽然没有起疑心,但难免会有走漏风声的可能。

“我们暂时缩小活动区域,不要在外围区有频繁的活,让教众都缩在那些地点。等度过这次风波,再行执行教内任务,你看如何?”

薇海深思熟虑后,决定选择比较稳妥的方法,以退为进,教内计划正推进到关键时刻,几位副教主的注意都被吸引过来了,她们可不敢掉链子。

“我没有意见。”宫商角向来是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情的,所以他少有自己的意见,不过他也不傻,不会任由别人牵着他走。既然知道薇海做的是正确的决定,那为什么要反对呢?

外围区.岩羚峰.水波谷.亥时三刻

辗转波折,栎英一行人还是被带回了这里,栎英伤得很重,沈鸺用了身上带来的伤药,辅以功法引导,割开一个口子,以精纯的灵力引导,精准地分离出毒血。放出毒血后,栎英体内受损的经脉没有继续受到折磨,终于开始缓慢的自愈了。

眼见栎英气色回复,沈鸺看着十一人,冷哼一声,十一人身体猛地一颤,如推金山倒玉柱般,连忙单膝跪下,低头沉声道:“小的行事失责,还请大人发落。”

沈鸺看向岩羚峰,整理了一下衣服,冷声道:“回府后每人领三百镔铁棍,扣半年俸禄,有人有异议吗?”十一人提起来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虽然这惩罚也很严厉,不过比起他们心里预期的,可是轻太多了,于是齐声谢道:“谢过大人恩赐,我等无异议。”

沈鸺指了一下栎英,语气稍缓道:“我亲自去请小姐回来,你们在这儿照顾好栎公公。如果再有失职,我扒了你们的皮。”十一人心中震颤,连忙肯首,不敢懈怠。

嘱咐完,沈鸺便虚空踏行而去,一步百里,眨眼间就走进了岩羚峰。在他走后一刻钟内,甚至没有人敢抬起头颅,直至良久之后,才有人缓缓抬起头来,眼底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万仞高的山峰有多陡峭?

一个装备精良身手矫健的凡人,都需要至少两个月的时间,一个完善优秀的团队支持,时刻监控气象变化和攀峰人员的身体状况,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才能勉强登上高峰。

但是这些常识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尤其是对于像沈鸺这般,已经登堂入室的强者来说,都是毋须多虑的小事。修行者踏入后天之境,便与凡人两隔,从此人生路再不相。

为什么修行者大多孤寂,没有亲人,没有道侣?

就是因为在求道的路上,走得越远,行人便越少。那些或亲近或仇怨的同行者,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暂且退场了,或是轮回再来过,大道无情,浪里淘沙,这便是求道的代价。

甚至没有在山壁上借力,沈鸺负手沿山壁而上,速度没有很快,但行进间也能搅动风云,掀起一场大风,吹断岩壁上攀生的松柏。

山崖上,灵儿和龙冉仍在并肩坐着,看天上的廖星闪灭,谈着天南海北的趣事。一般都是龙冉讲森林里的瑰奇,灵儿只是默默的听着,偶尔灵儿也会分享府里的见闻,一些听到的只言片语,大多是皇朝里的人情世故。她的童年少有色彩,哪怕有也是掺杂灰色的痛苦,所以她不情愿去多想多分享,哪怕是如此温暖的凉夜。

讲毕一件趣事,描绘完森林中最神秘的,位于中央区的那一眼滟澜湖,龙冉兴致正高涨,慢慢回落。他略带担忧地问道:“灵儿,还不睡觉吗?夜可有些深了,再熬下去,可就到第二天了。”

灵儿清明的眼眸闪闪发亮,闻言她看着龙冉,微微一笑道:“龙冉哥哥,我知道的。不过我了解栎英,他是沈叔最忠诚的心腹。在栎英心里,按重要性排序的话,他会把沈叔的命令放在自己的生命之上。沈叔应该已经快到了,我……我可能马上就要走了。”

说到后面,声音都开始颤抖了,不过她把情绪控制得很好,强忍着没有哭泣。灵儿似呢喃似恍惚道:“只不过在这里住了一个月,甚至还是因为大难不死,才逃生至此。我竟然有了不舍的感觉,这壮丽的景色,是我在府里如何也看不见的,这里有一种让我安心的氛围,清远人间,与世无争。这里的人,齐老先生,和你,都是心思纯澈的好人,真的得感谢上天,不仅让我活了下来,还遇见了生命中的贵人,没有你,龙冉哥哥,我的眼里现在都不会有光彩的。”

龙冉看着她,满眼都是不舍道:“灵儿,不要太伤心了,你就安心回去,找到你等过段时间,可能是几年,等我可以征得师父的同意,走出这片森林之后,我一定去找你,到时候我陪着你,去寻找生命的意义。”

灵儿轻轻嗯了一声,没有灵魂轻轻一颤,敏锐的感知,似乎察觉到了冥冥中气机的变化。她阖上双眸,站了起来道:“龙冉哥哥,我得走了,沈叔来了。”

说罢起身,龙冉连忙跟着起身,他们身后一个矮胖的男人,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小小的眼睛被堆满笑容的脸挤得几乎看不见了。他看了灵儿一个满眼,没有发现大碍后,展眼舒眉笑道:“灵儿,有惊无险地一次磨难呐,在你遭难后,沈叔可是疯了似的派人四处找你,这才拖到现在,你没有怪沈叔吧?”

灵儿乖巧地摇摇头,用肯定的语气说道:“无情的人,不过是我那没有心的父亲罢了。沈叔从小就疼爱我,我当然知道沈叔不会弃我不顾的。”

听到前半句,沈鸺脸上还有点不自在的神色,他是神武公府的二管家,那是大管家之下话语权最大的,不过再大的权力,他也知道是谁给的。这话可真不能接,肯定也不是,否定也不是,两边都得罪。

心虚地哈哈了两句,沈鸺转了话头道:“既然你安然无恙,那我们就回府吧。不要让老爷和大哥等急了,我们可承受不了再生波折了。”

灵儿闻言沉默了下来,她也知道沈鸺的意思,敲打和警告的意味恰到好处,分寸拿捏得极佳。她点点头,自知无法再拖延多久,便要跟着沈鸺离去。

龙冉见状,急了,忙走上前想拉住灵儿,他可有一肚子话还没有掏出来讲呢!

还没等龙冉碰到灵儿,沈鸺一个侧身,拦在了二人之间,他洁白如玉的宽大手掌拍了出去,正好击中在腹部将龙冉径直打了出来。龙冉在地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划痕,撞在大树上停下了身体,他的面色酡红,体内气血灵力暴乱,十分的痛苦。

灵儿见状就要急着过来看看,沈鸺伸出一只手拦住她,不大的眼睛眯着,打量着龙冉,语气缓缓地解释道:“灵儿不用担心,我这一掌没有用劲,他不过是难受一段时间,没有什么大碍。我只是怕你受伤,不是什么货色都能碰灵儿的,上赶着献殷勤之前,先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龙冉只感觉一股磅礴巨力从腹部传至全身,胸腔仿佛在百米的水下一样,压抑得难受,过于混乱的体内力量,使得他暂时说不了话,龙冉大睁着眼睛看着沈鸺,年轻的男孩心中没有畏惧,行动上也没有退缩的样子。

灵儿看见沈鸺眯起的眼睛,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她这个沈叔能坐到神武公府二管家的位置,能力和实力可是都不差的,最为人所畏惧的,便是他心狠手辣的手段。她自小就是被沈鸺带大的,她当然知道沈鸺的一些习惯,如果他开始把玩手上的指环,那就是不耐烦、心里开始算计起别人,如果他眯起眼睛,那就证明他起了杀心,要杀人了。

灵儿握住沈鸺的大手,她的手太小,只能握住一个指头,冰凉的手指吸引了沈鸺的注意力,灵儿表现出镇定道:“沈叔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不要耽搁了时间。”

沈鸺闻言知道了灵儿的意思,她不允许自己杀掉眼前的男孩。但越是如此,他心中的杀机便越旺盛,不过极好的养气功夫,让他立马堆起了笑脸,连道:“好好好,灵儿说什么,沈叔就做什么,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吧。”

灵儿咬着下嘴唇,不舍的眼神看向龙冉,那一眼,似乎有千万句话想说,可是说不出来。沈鸺挡住了二人之间,跃下山崖,摇身一变,一只雄武的黑羽鹞鹰升了上来,灵儿踏上黑阎鹰宽阔平坦的背部。

黑阎鹰振翅御风,刹那间撕破云海,飞离至远方,不过是一个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龙冉半瘫在树下,心里的忧虑甚至压过身体的疼痛,他满脑子都是对灵儿的担心,心中充满了怅惘的愁绪。

时间飞逝,浑浑噩噩间,天边天色渐亮。

他竟然就这么坐了半个晚上,夜晚的寒气没有侵入龙冉的身体,那一掌的劲道,早就被飞流年圣体的茧蛹灵力化解了,不仅没有造成伤害,还分解出了一丝精纯的能量。虽然只有一丝,但龙冉仅仅吸取了百分之一,就险些被撑得经脉爆涨,于是只能采用缓兵之计,用时间去炼化它。

可以预见的是,炼化完毕后,他将精进一层,更上一个台阶。

“唳——!”

一声隼鸣在山间传荡,唤回了龙冉的思绪,小蓝迎着蒙蒙亮的晨光,从天际飞来。足有龙冉高的体长,流线型的身体,金灿的羽毛,尤其是头顶的翎羽简直金灿得发红。

小蓝飞到龙冉头顶上空盘桓,咕咕地叫着,深解小蓝的龙冉第一时间就听懂了祂的意思。龙冉拍拍脸颊,腾得一下站起身来,吓了小蓝一跳,他伸了个懒腰,看向远方,片刻后收回目光笑道:“小蓝,我没事。灵儿她回家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别离而已,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落在树杈上,小蓝有些费力地理解消化这句话,但显然有些消化不良,小蓝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不去想了,反正这是人族的事情,与祂何干,祂只需要保证一日三餐就可以了。

小蓝挥舞着翅膀,掀起阵阵清风,龙冉知道祂的意思,点头允道:“看天色确实不早了,等我做完晨练的任务,我们再去准备今天的食物吧。”

岩羚峰上,一切如旧,灵儿的到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他们还是照旧的修行,在森林里猎食,但灵儿的离去,似乎改变了什么,又似乎没有改变什么,一饮一啄,皆由天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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