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仲虽说状态不佳,反应却丝毫不慢,他反射性地一把扣住了那只粗糙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手指关节都泛起了青白之色。粗糙的手一顿,没有因为巨力发生任何改变,也没有试图挣开,任仲心中诧异,却也来不及多想。他借力将上半身探出水面,不顾自己满身狼狈,一离开水面便低声吼道,“把他还给我!”
“小友怕是过于激动了。”一个苍老却饱含着生命力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所用的也并非玄天大陆的常用语言,而是一种上古语。任仲之前得了乌兰诺的传承,倒是完全听懂了。于此同时,任仲感到手中一痛,那只手竟发力将他整个人拉出了水潭。
“还请前辈将他还给我!”任仲趴在潭边,抬起头用上古语言重复道,气势却比之前弱了不少。任仲猜测不到面前之人的身份,却隐隐被一种安定之感包围。
任仲头脑有些发晕,他已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只能死死扣住对面之人来不及收回的手,本能的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了头。声音放低了不少,眼睑低垂,眼角泛起了红色,终究落下泪来,“求求你,还给我,他会死的…九儿,别走…别…”
那苍老的声音像是又无奈又心疼地叹了口气,“我不会伤害他,他会活下来,我向你保证…”任仲再次被那苍老的声音蛊惑,加之他本就是身心俱疲,神念法力受制,竟模模糊糊的昏睡了过去。
任仲睡得很熟,也做了很多梦,那些他不敢想却藏在心底的事情再次重现。他仿佛触到了卓谦之冰冷的手指,想起了当日紧紧扣住卓谦之的感觉。任仲虽在梦中,却没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清醒,就像他明明知道自己深陷梦中,却舍不得离开,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醒来。
可他仍是明白的。知道梦终究是梦,无论愿还是不愿,终究还是会醒来……
任仲感觉自己回到了小灵界中,卓谦之就站在自己的身侧,眼前的石洞瞬间坍塌,而九儿却跌跌撞撞向自己飞奔而来,张开小嘴,磕磕巴巴的叫自己爹爹。任仲轻笑了一声,却猛地瞪大了眼睛,一瞬间回到了现实。
他嚯的一声坐起身子,左手下意识的搭在了右臂之上,九儿,不在了…应空珠…也不在了…
“小友休息的可好?”任仲摸到了身下略带潮湿的泥土,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从自己背后传来,周遭尽是树叶相撞产生的沙沙之声,便知此地树木茂密,却是…没有一丝灵气。他的神念仍是被尽数封在神念海中,就如同在小灵界中一般,一丝也无法调动。
“此地独立存在,神念法力皆受空间法则压制,小友不必再试了。”
“九儿呢?”任仲低声问道。任仲发觉神念之力虽不能外放,却好像同时压制住了乌兰诺残魄对自己的影响。能够控制情绪,他尽管心中焦急,却也不至于心神失守。
他感觉不到背后有人存在,也不知这声音的主人有何意图,不过他倒是觉得此人对自己并无恶意,只好顺其自然,静待事情发展。
“暂时倒是无碍。”任仲心下一松,便听老者又说道,“不过……那小家伙是生是死,还得看小友如何选择。”
“如此……晚辈怕是没有选择了。”任仲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竟连一丝光线也无,他扯了扯嘴角,如今,倒是彻底看不见了。“前辈有何要求,晚辈都照做便是。”
“哦?”老者哦了一声,带着六分了然三分欣喜还有一分不知名的情绪,然后呵呵一笑,“也好,老夫万年孤独,小友便留在此处陪老夫十年。十年之后,老夫便放小友离开。就当作…医治那小家伙的报酬罢。”
任仲没有犹豫,直接点头答应了下来,十年时间,换九儿一命,自然是十分值得。再者说来,即使自己不答应,这老者怕是也不会放自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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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天转瞬即逝。任仲虽不能根据白天黑夜判断时间,却还是感受到了温度的变化。
在此地,他倒是十分悠闲,除了偶尔练拳之外,大部分时间就是坐在潭边陪着九儿,顺便与老者说上几句话。
九儿还没有清醒,不过他散发的生命力足以安抚任仲不安的内心。他被老者安置在了一块极其特殊的软泥之上,这软泥仿佛对所有灵草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任仲竟不由自主伸出右手碰了一下。老者忙拉住任仲,说此物被人族修士触摸过多,就会失了灵性。
任仲沉默了下来,扬了扬右臂,反问道,“我还能算是人族修士?”
“你大可以试试,九儿若是出了事,那便赖不上我了。”老者哼了一声,像是不赞同任仲所言,对其右臂之事仍是不愿多说的样子。任仲哈哈一笑,道一声前辈莫气,那老者才将话题引向了别处。
两个月时间,若是没有刻意伪装,已然足以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哪怕是活了上万年之物也是不例外。
这老者喜好说话,任仲本就是喜静之人,除了偶尔回答几句之外,便是坐在一旁默默的听着。老者不过是说一些亦真亦假的仙魔故事,故事也不知是不是老者自己编纂出来的,有不少漏洞,任仲偶尔忍不住提几个问题,老者便卡了壳,只好轻咳一声草草带过。
任仲笑一笑也不追问,两人如此相处,倒是和谐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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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任仲气喘吁吁地仰躺在潭边的地面之上,法力不能调动,只靠肉身力量练习拳法,倒是又有了不少收获。他将鞋袜一脱,将脚浸入水潭之中,冰冰凉凉的好不惬意。
而后他将双手按住耳朵,便听背后沙沙之声传来,紧接着便是老者的一声咆哮,“臭小子!说了多少次,不要把脚伸进水潭里!”
任仲挑了挑眉,干脆将外袍上衣一并脱下,然后双手一撑,整个人滑进了水里。任仲只觉得这潭水不同于其他灵泉,虽无灵气,却与自己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只要接触到,便觉得极其舒心。
“真是…”老者不知是不是见他已然整个没进水里,只是抱怨般地嘟哝了一声,便不去管他。任仲垂下眼,精明如他,自然发觉了老者对对自己略带纵容的态度。
“前辈该如何称呼?”任仲自从来此,仿佛与老者达成了某种默契,从未问过对方的过往之事,就连此处到底为何禁锢法力神念也没有试图了解过。如今,二人愈发熟络,任仲总觉得连对方姓名也不得而知,总是不妥。
“臭小子,你总算是好奇了?整天沉着脸,像是老夫欠你了似的。”老者声音一扬,周围的沙沙之声更盛,听的出来心情极好。
任仲拨动的一下潭水,以退为进。“前辈自然是不欠我的,前辈既然不愿意多说,就当我从未说过。”
“你这小子!”老者声音又高了几分,震得任仲脑子一阵发晕,他仿佛看到了面前一个满头银发的老者,吹着胡子瞪着眼睛看着自己,不由得勾起唇角偷笑了一声。
“此地名叫阴阳界。不知从何时起,阴阳两界便在此交汇,但因为法则之力禁锢,不能使用神念法力,鬼怪们因为其独特的直觉,倒是鲜少出现,不过一年之间,我总能见到几个向你一般不知死活的人类来此探险游历。”老者狠狠地强调了不知死活四个字,倒像是嘲讽任仲一般。
任仲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形势危急,我也是无可奈何,否则,又怎会遇见前辈,还能与前辈在此谈心。”
“哼,只能算是你运气奇佳,遇到老夫,否则掉入鬼界,在想回来,怕是也不能够了。”
运气奇佳?任仲不由得自嘲一笑,顺势报上姓名,“晚辈任仲,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什么前辈晚辈,老夫听着不爽,臭小子既然想报答救命之恩,就换个称呼罢。”老者不满的发出哼声/
任仲眯起眼,顿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前辈想晚辈如何更换?”
“哈哈哈,臭小子,就叫我一声爷爷好了,如此倒也不算是占你便宜。”听任仲松口,老者忙接口道,像是早已想好了一般。
两个月以来,对于老者,任仲并不排斥,反而隐隐有些依赖亲昵之感。但真的听到老者如此说,倒是不由得愣住在了原地。爷爷?任仲晃了晃头,他竟然早已忘了亲人在侧的感觉。
“怎么?你不乐意?!”老者见任仲犹豫,声音也沉了下来,若是忽略其中的失落之意,倒像是威胁一般。
“怎会。”任仲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只是没想到罢了…前辈如此做,可有什么理由?可是当真的?”
“自然当真!至于理由嘛…”老者沉吟了一声,“虽说本没什么理由,不过既然你需要……老夫原本便是一颗普通的云杉树,只因沾染了不少阴阳气息,才生出神智。法则之力对我虽无影响,我也注定不能离开此处,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寂寞。”
“如此,爷爷所说的故事,都是随口编来的?”任仲面上笑意一闪,已然悄悄改变了称呼。
“胡说!当年湲儿……”云杉古树猛地住了嘴,随后话锋一转,“臭小子!竟敢打探爷爷的秘密,小心我将你困在这里一辈子也不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