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靖盯着脚边的冰糖葫芦,那外面的糖衣有些化了,粘腻的糖水慢慢滴落在地上。他怔愣了片刻,才一把抓起糖葫芦,对着远去的卓谦之喊道,“先生,对不起,我……”声音不大,在黑暗幽静的巷子中却是足够清晰。
任仲有足够的时间阻止宋靖喊出这句,毕竟隔墙有耳,不知会不会被有心之人听了去,但他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若是宋靖与卓谦之生了嫌隙,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任仲隐隐觉得,许是宋靖支了卓谦之去买那冰糖葫芦,然后趁着卓谦之与旁人说话之时,便偷偷溜走去帮那少年。以卓谦之的耳力,怎会察觉不到此事,任由宋靖前去,怕是也存了几分故意,意图让宋靖好好受些教训。
任仲见卓谦之将要出了巷口,忙道,“谦之,你且等等。”
卓谦之没有回头,但还是依言停了脚步。任仲松了口气,便知卓谦之并未真的生气,故而才转了身看向被宋靖救下的少年。
“还能走?”任仲看了一眼少年,那少年长得极其普通,眉眼之间没有一丝特色,若是不察,到底极易淹没在人群之中。身材高大皮肤也不怎么白皙,穿着小倌的纱衣倒是十分突兀,任仲没去过勾栏之地,却并非没有常识,那地方为的乃是赚钱二字,这般没有风华之人,竟也能入勾栏,着实有些奇怪。
“可以。”那少年看向宋靖,又看了看任仲,仿佛在估量任仲的实力,然后眼神黯淡下来,却没有露出一丝恐惧。
任仲也不在意,直接解了自己的外袍递给他,然后对宋靖道,“卓先生带你们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宋靖总算回过神来,他才点头,便听任仲又道,“这吃食已然毁了,丢了也好,你若是想吃,日后再买来便可。”
任仲此言也有提点之意,宋靖如此聪明自然不会不懂。他向着卓谦之走去,然后拉住了卓谦之的衣角,任仲看那两人,竟莫名有些嫉妒,他眯着眼笑了,低声道了一声也罢。
那少年莫名的看了任仲一眼,披了外衫,也跟上了宋靖,看起来更是没有丝毫惹眼之处,卓谦之转头看了一眼任仲,一手提起一个,快速消失在了巷口。
任仲盯着面前的三具尸首,将神念扩散开来,然后扔出三个火球,将其化为灰烬,然后一扬手,仅余的灰烬也消弭在了空气当中,自此,再无一丝痕迹。他收了神念,提气而起,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任仲做的是那房上君子,速度自然比卓谦之三人要快上许多,他先取了件外袍披上,又融了面上的易容,然后便听院中有人哐一声落了地,听脚步声有些虚浮无力。
任仲眉头一拧,心下只觉得不对,推了房门,便见卓谦之站在院内,面色微微发白,呼气也略微有些急促,而他手中揽着的俩人,竟都昏迷不醒!而宋靖昏迷不醒,手中却仍握着那只冰糖葫芦。
任仲伸手接过两个孩子,担忧之色根本难以掩饰,“出了何事?”他实在不明白,不过短短半柱香的时间,怎会让卓谦之如此狼狈。
卓谦之深深地喘了口气,摇了摇头,低声道,“进去再说。”
任仲快步进到屋中,将宋靖手中的糖葫芦夺了下来,又将他与少年并排放在床榻之上,便转身欲检查卓谦之的情况。
“我并无大碍,消耗过度罢了。”卓谦之摆了摆手,自己寻了个椅子坐下,他见任仲面色不善,揉了揉额角,低声宽慰道。
任仲心知卓谦之所谓的消耗过度必然是推脱之词,心中愤懑却来不及发作,只得强行压了情绪,低头检查两个孩子的情况。
这两人一人面色青白,是失血过多所致,一个面色发黑,倒像是中了毒。
任仲坐在床沿,扣住少年的命门,分出一丝法力探入了他的经脉之中,只觉得自身法力隐隐有消散之感,他猛地一顿,运转功法往少年的丹田内一探,然后抬起头,诧异的看向卓谦之。这少年,竟然有灵根!
卓谦之点了点头,倒像是早已知道此事,“不错,我也是在路上发觉的。”
这少年已有十五六岁,年龄着实太大了些,三灵根算不上好,也不是极差,即便是现在开始修习练气之法,怕是也要终身停留在练气期不能寸进。但是,若是有筑基期修士帮其疏通经脉,倒也并非完全断了仙缘。
若是这少年愿意,任仲自然会施以援手,不过,也得等他醒来再行计较。少年分别中了两种毒,具体是什么,任仲也无法分辨,不过好在少年拥有灵根,可以服用灵草,他便干脆取了一棵解毒的灵草送进少年嘴中,过几日再以银针将残存毒物逼出,便可大功告成。
至于宋靖,性命自然无忧,不过他身子本就差些,那莽汉虽手下留了情,却也伤了他的内脏,须得好好调养些日子,任仲用灵气疏通了他郁结的经脉,准备次日出门买些凡人所用的伤药,给宋靖所用。
卓谦之早已是疲惫不堪,竟坐在椅上睡了过去,任仲安置好宋靖二人,便将他打横抱起,送回房内。卓谦之微微睁眼,见是任仲,倒也没说什么,任仲意欲探其丹田,却被他阻了。卓谦之神思倦怠,轻声道,“我已修为尽失,不必了。”
任仲一愣,混迹于凡人之中许久,他也是乐不思蜀,竟没有注意卓谦之的异常之处,“你的伤?可要再寻……“他还未说话,便被卓谦之抓住手腕。
“无妨,在此地,也无需灵力。”卓谦之像是根本不介意自己是否真的修为尽失,微微阖眼,任由任仲帮他脱去鞋袜,然后便平躺在了床榻之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任仲盯着他的眉眼许久,才隔空抚过他的眼角,他的嘴唇,心中不免想,若是能够一直如此,即便只是凡人,百年之后归于虚无,倒也并不算是遗憾。
他轻轻的笑了一声,用另一只手拉住了卓谦之的,感觉对方下意识的扣住了自己的手,笑意更浓,面上温柔之色尽显,轻声道,“好好休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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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仲将少年安置在了后院的另一个房间,以免两人有所不便。
宋靖不过一日时间便悠悠转醒,任仲听见屋内有些响动,便推门而入,正看见宋靖紧抿着唇坐起身子,眼睛正紧紧盯着桌面上的那串早已不复红艳的冰糖葫芦。
一见任仲,他便问及当日所救之人。
任仲只觉宋靖与那人关系并不单纯,遂沉默了下来,只叫宋靖好好休息,切莫乱想。
宋靖身子微微晃了晃,慢慢垂下头去,再不作声。任仲板着脸,坐在宋靖身旁,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动声色问道,“怎么?”
宋靖紧着拳头,长发掩住了面上的表情,声音倒是听不出什么异样,“先生,靖儿好似做了错事。”
任仲拍着他肩头的手一顿,轻轻叹了一口。
宋靖突然死死拉住任仲的袖口,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先生,他名叫左勤,是当朝大将军末子,因为生母身份低微,将军虽不偏不倚,却因战事常年不在国都,主母凶悍,故而处处受府内之人的欺负,可他偏偏又是个火爆的性子,倒是吃了不少苦头。”
宋靖笑一声,仿佛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内里的苦涩却只有他一人知晓,“朝内明争暗斗,也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父皇竟命他做我的伴读,如今,倒是我害了他。先生,我母妃之事牵连甚广,若非牵扯到了左大人,左勤也不会出现在此。”
“我只是不知,是什么人与他有如此深仇,竟要将他困在勾栏之地!如今他虽已身死,也好过受了屈辱,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便定会为他报仇。”宋靖松了手,像是说服了自己,慢慢平静了下来。
“死了?”任仲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忘记了是他故意沉默让宋靖误解。
宋靖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自然也看不出任仲面上的意味,“左勤天赋极高,从小习武,那日他手脚无力,定是因为中了软骨散之毒。但软骨散只会使人无力,我见他面色发青,便知他不只是中了软骨散这么简单!可见那些人用意之歹毒!当日我见他如此……便下了决心,哪怕是他死在我面前,也决不让他受那种屈辱,先生没能救下他,也只是他命该如此,我不后悔,依着他的性子,想来也不会后悔才是。”
“当日你为何独自去救人?”任仲见他情绪平复,才问道。
“那日我与卓先生同去,见他从二楼跃出,又……便知他一定是遭了难,我本就是受先生恩惠,又怎可得寸进是,先生好容易在君临城定居,若是……“宋靖犹豫了一下,他是怕卓谦之不愿救人,又阻止自己,故而才孤身一试。
任仲见他表情,便知他并没有全盘托出,却也不准备勉强,“你可想过后果?若非你那匕首上的剧毒,你与左勤怕是都会被抓了去。或者……你准备与左勤一同殒命?”
宋靖抬头,然后微微点了点头,面上的坚定之色让任仲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