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书还是那步子,不紧不慢,走了好半晌才算到了地方,一停下就忍不住抱怨:“青文,你瞧瞧你找的地方,杂草丛生的,这么走过来衣服全脏了。我不管,你得赔我一身衣裳。”
被唤做青文的男子本是抬了头在看枯枝上空了的鸟巢,被言书抱怨倒也不恼,只是转过了身来,样子似乎有些无奈:“你便穷成这样了?一身衣裳罢了,也值得你这般小家子气的同我计较?”
来人二十左右的年纪,似乎比言书略大了一两岁,朗目星眉,眸色很淡,细看之下,眉眼间与言书颇有几分相似。
言书扯了扯袖口,抬眼看四周:“你知道我不惯武术,偏要我穿这么一身,难不成是要与我赛马?可似乎,也没见你牵什么好马过来。”
不理会言书的胡说八道,青文抓回了自己的话题:“我听说,前几日你在路上遇到沈默那小子了,让路不说,态度还不恭不敬很是惹人嫌,如何,需要我找个由头替你出气吗?”
“罢了罢了。”言书连连摆手:“你们这些官家子弟最是麻烦。沈默脾气是不大好,性子又风流,可一向不会让自己犯大错,让人寻了机会教训。我惹不起总还躲得起,无谓为了这样的人,点了旁人的眼。得不偿失。”
听起来似乎很懂得委曲求全。
青文道:“这些年,我瞧你的脾气是越发好了。这样不知轻重的人,你也能面不改色的忍了。真叫我疑惑,当初那个大闹金陵台的言玉璃,到底去了哪里。”
大闹金陵台?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儿了。言书折了根枯草,漫不经心的挥了挥:“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值得你们一直念念不忘的反复讲?你今儿找我来,难不成是要与我叙旧的?这样忙里偷闲,你师父倒不曾责骂于你?看来这严师的名头,他背的委实冤枉。”
这语气听着,颇有几分局促,而这似乎大大的娱乐了青文:“你这样气急败坏的搬出我师傅,怕不是我戳到你的痛处了?怎么样?你一定也很想念曾经的言玉璃吧。”
“行了啊,如果你找我来只是为了挖苦我,那我可不奉陪了。”言书转了转手腕,起身欲走。
见他似乎真的要走,青文才算正经了起来,扯了一抹笑来挽留:“说起来你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虽然名声不坏,可怎么能这样经不得逗?哎哎哎,我开玩笑的,别走啊。”
如此闹了一阵后,两人总算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
荒草地上硕大的锦缎铺的厚实,身娇肉贵的公子席地而坐。
天空辽阔,最最适合解忧。青文有心结,清朗的面容几不可见的布了些阴霾。
“玉璃,你可知道,那些事,一桩桩一件件事真的叫人厌烦透顶。若是可以,我宁愿继承一切的不是我。我老是笑你没有从前坦荡恣意,可也知道,任谁都不能是少时模样。”
日头晃得人眼晕,言书下意识的伸了手去挡那太阳。
身旁的的人犯了郁结,他也不好视而不见,少不得要开导几句:“你看这日头,白蒙蒙,黄澄澄的,冬日里爱着,夏日里嫌着。可不管是爱是嫌,总不是人能随意舍去的……有些人就像这日头,近不得离不了。你要射下那太阳,除非做好准备取而代之。”
青文道:“我本就是这日头,不过是被乌云遮了光芒。何来取而代之的说法。”
言书道:“这却是实话,只是,这世间万事都讲究时机。早一刻,迟一秒都不能成气候。所以,在那之前,好好沉住气,总有松乏的一日。”
青文转过头,细细的看身边的男子,那双黑如曜石的眼,倒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一般:“你这话说着倒像极了我父亲在世时的模样。玉璃,说起来你也不过才十九岁,倒似乎总比我懂得更多些。”
懂得吗?言书摇头笑道:“我哪会懂这些。不过是在七宝阁待了两年好歹也知晓些管家理财的路数。青文,御人的法子你从小就学,我讲的这些,你定然早就知晓。今日困惑不过是一叶障目,有了迷茫罢了。便是我不开导,你自己也能想明白。”
“明白归明白,但总还是想有个人可以如你这般告诉我这般话。毕竟,忍这样东西,太耗费时日。也太难。”
言书道:“这世道,人人都难。像你这样的,自然更难。太傅手握重权,处处掣肘于你。但我想,以你的性子,定是能忍下去的。”
这玄衣男子全名谢韵,字青文。正是此前言书跟言闵抱怨的那个喜好珍宝,新进登基的小皇帝。
得了安慰,谢韵并不感激,撇了撇嘴很是嫌弃:“你这话说的倒是轻松,感情没有人往你身边塞了一个又一个所谓的大家闺秀。”
他原比言书大了几岁,又一直高高在上养尊处优,可举手投足间却没有半点拿捏身份,抱怨的话也是随口就来,仿佛两人之间本就该是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苦恼是真的苦恼,言书了然而好笑道:“说起来,你那些妻妾……嗯,那些娘娘我也见过,确实个顶个的花容月貌。也不知你还有哪里不满足。”
这话说的无礼,青文也不在意:“一个个都像是拿着模板刻出来一般。后宫佳丽三千人,实则大同小异。你知道吗,有时候夜半醒来,我总是分辨不出躺在我身边的到底是谁。她们的脸,她们的身体,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个刻了名字的绿头牌……没什么不一样。”
名门闺秀家的姑娘,自来都用同一套法子在教养。
端庄贤惠,大方得体。
言书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情爱,也没有过所谓的伴侣,所以,这番话,他答不上来。
或者是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欠妥,青文挪了挪身子,抱歉的笑了笑:“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还不到二十,又样样都好,未来自然会有喜欢的人陪在身边。哪像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
“位高权重,自然要比旁人更难些。”言书示意烟岚上前:“你虽觉得身边的人各个不如意,但是……嗯……或者总有一两个是有帮助的吧。”
青文喃喃道:“自然是有帮助的。从皇后到妃子,等等……玉璃,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是终于有所察觉了,言书不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些是否会让小皇帝不高兴,可显然,他非说不可:“前几日,楼里来了人,长得不错,古灵精怪的,或者会与你宫里那些不大一样。不过,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她姓郑,是郑执中的女儿。确切的说,是郑执中养在外面的女儿。”
青文愣了愣,似是听的不大清楚,半晌才道:“听你这意思,是想让她进宫?郑执中养在外面的女儿?玉璃,你是有什么打算吗?”
郑执中和当朝太傅是怎样的关系,两个人都一清二楚。
不止是他,就连当今的国舅爷也一心拜慕着太傅向安。那么,夜夜与谢韵共枕而眠的皇后,自然也与向安脱不了干系。
明明就是高高在上的皇上,可身边处处都埋着一触即燃的炸药。
谢青文的窘境,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