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翻旧制这种事,从来不是说说而已,嘴皮子再利索,若是拿不出服众的新政,那就只是个笑话罢了。
李朝再是不堪,也是经历了数百年的皇朝,传承下来的规矩总有它自身存在的道理。
这样一棍子打翻,要接受的靖朝如何运营?
除非,能再废除的同时能准备一套完善且完美的新政。
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所有人都把这一条当成了驳斥向安的理由,嘲笑他狂妄无知,不知天高地厚。
却不想,下一秒就被他的举措打了一个响亮无比的嘴巴。
十来个太监抬着近十册几尺高的新朝政策,穿越百官,从太和门一路往里走,向所有人展示了仁宗皇帝和自己的决心。
这样一个人,又在朝廷里经营了大半辈子,岂是他们这两个青涩的娃娃用两年的时间就能击败的。
可谢韵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差距有多了不起,听得言书这般问自己时,甚至笑了笑:“太傅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只是,对付敌人有些时候需要出其不意。如今我羽翼未丰,旁人对我的关注还不够多,也不会想到我敢在这种时候反抗。但若是再拖下去,我怕一切就成了定局。”
青文不是鲁莽的人,他会做这种决策自然有自己的考量,如今细细说来也全是道理。
只是……
言书叹了口气:“青文,我不想驳斥你,更不想泼你冷水。只是,咱们或者还是应该从长计议。”
说实话,以他们目前的实力,要去挑向安的老窝,实在算得上以卵击石。
谢韵摇头:“这些年,宫里宫外多少流言,关于我的,关于我母后的,或者你比我更清楚。玉璃,我知道你这个人,行事喜欢万全,只是易地而处,如果你是我,这样的窝囊气,你还要受到什么时候去?况且,只这几日,有多少波人对着穆家庄存活下来的那些个人出手?你以为你怕我心焦瞒着不说我就真不知道了?玉璃,这世界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险恶道理。今日还只是烧你房子,来日呢?你将他们从外头又调回内宅,难道不就是想更好的护住他们吗?只是,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你不能护他们一辈子。若是出了差池,错失了这一次机会,你还想我等多少年?”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自己允与不允已然左右不了大局了,况且对方手上还握着舞阳婚配这样的筹码。
言书明白,谢韵觉得眼下这个时机刚刚好,绝不只是他说的这几条原因,更重要的是七宝阁已经在他手下万全整合完毕。
不服管的老一辈已经被他全部剔除了出去,取而代之的是只听他一人号令的墨轻骑。
在谢韵眼里,那是一支难能可贵的死士,更是一波能载舟亦能覆舟的江水。
他用言书,也防言书。毕竟,作为一支搜集全朝辛秘的队伍,拥有这样的队伍实在是很可不的一件事情。
谢韵总是不能明白,皇祖父和父皇到底是为了什么允许言家拥有这样奇怪的一支势力。
他有他的考量,虽没有明说,但也清楚,以言书的聪慧,不可能想不清楚自己的用意。
虽然这样的心计会叫人伤心难受,可那又如何,从古至今,皇帝这样的存在本就不配拥有朋友或知己。
君与臣,本就该是这样上与下的关系。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从来都不不是什么玩笑话。
言书默了一会儿,终是下了决心,撩起衣摆,郑重的跪倒在地:“皇上的决策自然是最合时宜英明无比的。只是,既然是试探,为防万一,不能也不应该由皇上亲自操刀。臣不才,有幸能率领七宝阁众人为皇上效力至今。这事儿既然是由我翻查出来的,就该由我来做个完结。皇上只需记得一点,这件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与您没有半丝关系。还请您端坐高位,静看这朝野波诡云谲。”
这是第一回,言书在四下无人的场合对谢韵行这样的大礼,不说远处一直观望的元夕如何,连谢韵自己都不自觉的想要往回退一步。
好在这样荒唐的想法不过一闪而过,他到底没有真的退出那一步。
谢韵心知肚明,言书这一跪是将所有的身家性命都捧到了自己面前,任由自己踩在了脚下。
明明是得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但谢韵却没有什么格外高兴的感觉,那一声声尊敬无比的“皇上”像是针一样扎进了自己心里。
张了张口,终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谢韵甚至没有蹲下身去,只是手掌向上微微升了升,一字一字的道了一句:“平身。”
从今往后,他们两个只会也只能是君臣。
谢韵走了,徒留言书一个人在原地待着,临走的时候,他算是留给了言书最后一丝温情:“言家辅佐谢家三代,无论如何,我定会保你一条命在。玉璃,你信我。”
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言书不知该有呵情绪,到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用力笑了笑,就像是往常一般。
元夕不知何时走到了他面前,看了半晌,忽然伸手蒙了他的眼:“如果不想看就不要看,如果不想考虑就不要考虑,如果不愿当言书,就不要当。”
这样的距离,足以叫他听清两人交流的事情,若不是怕给言书惹祸,方才他很该一拳甩到那个所谓皇帝的脸上去。
中原的礼制,他从来搞不懂,但也知道,言书很是看重,所以他压着性子,忍的全身都疼,像根柱子一般化在原地,一动都不敢动。
猛然被蒙了眼,言书有些不大适应,下意识的眨了眨:“元夕,你的手别那么用力,快戳到我眼珠子了。”
元夕:“……”
往回走的路上,元夕难得的沉默。
虽然他们打机锋说的那些话,自己不是你能全部听懂,可归总起来的意思,大体还是能猜出来的。
这小皇帝被自己师傅压制的爬不起来,又不敢做那被打头的鸟儿,就挑了凌家做筏子,逼言书就范。
横竖,成了是自己得利,败了是言书替死。
这样缺德的事儿,也亏得那小子想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