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是知晓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能这般放心离开。
钟鸣鼎食之间,纵使落魄,也足有自保之力。除非一朝惹了皇权,叫上头拼着自损也要拆其羽翼。
可显然,眼下凌家还远没到这般田地,只要言书不在这里,只要凌肃不要一心想着保全自己。
再多的话,也不必说了,
临走前,言书将凌肃摁在了位置上,强行行了三拜大礼,算作别离。
一经别离,再见无期,此生往复,各自珍重。
言闵被楚晋迎到了大厅,在那儿枯坐了半晌还不见言书回来,再是沉稳也难免急躁。
绕是他再不关心言家,可这一路风言风语听得多了,路过七宝阁时又亲眼见了内里的萧条,就是不想上心,也不得不挂牵。
虽说不用入宫,可天家恩赐看重的意思,哪用一道明旨,那些在朝中经营的,哪个不是人精,口口相传的,言闵子也就知道了。
再加上上回言书说的,这里头的原由,他也就知晓的八九不离十了。
言闵其人,虽比不得弟弟清雅,却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端肃,官场上的事,他虽不大通,可也不算全无知觉,如今这情形,换做旁人,或者会心存感激,可对言闵来说,却又不同了。
等待的时间无限漫长,桌上的茶盏已经换了四五回,楚晋立在一旁愁眉苦脸的,全不似往常那般慈爱。
言闵忍了再忍,终是再耐不住:“楚伯,可找人去迎着了?怎么还不回?”
他今儿才知道,去冀州这一回,韶华和烟岚竟都折在了里头,如今言书身边也只剩了宛芳和那个不大沉稳的元夕,难怪方才在队伍里头瞥一眼时总觉得有些奇怪。
楚晋听得言闵问,倒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这做哥哥的终是知道要关心弟弟了,忧的是,一早就有人来回了他,说言书在看过进城的队伍后带着元夕进宫去了,还传话回来今儿回来会晚,甚至叮嘱自己不必要等门,自顾着早些睡去。
如今被问,却也答不上来,只道:“三爷不叫迎,只吩咐我们早些休息。说是到时候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言书做事自来有分寸,不会让他们这些人平白担心,聪慧圆滑,当忍则忍,又不缺自保能力。
原本,这样突然回不来的事,也发生过几回,楚晋并不觉得如何,可偏生这次言闵在这儿。
在他眼里,言书便是再能干,两人分开前他还是个孩子,入了夜,自是该按时安分的回家,过时还在外头瞎徘徊的都是浪子。
难怪道人都说,言府三子风雅多情,想来也是有道理的。
言闵看了看天色,又问过了时辰,心内的不满又上了几分,却也不愿楚晋这样大的年纪还在这边陪着自己空等,若是按着往常,他自是要识趣告退,改日再说的。
可他心里揣着事窝着火,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忧虑,因此,今日事不能一走了之的。
两厢权衡之下,只得开口让楚晋先去休息,不要在这儿陪自己耗费气力:“夜深了,您且去睡吧,留一个小厮在边上伺候茶水便好。”
他如今已分家出去,主人不在,一人独处倒也说不过去,留一个小厮在这儿既能端茶递水,也不至于他一个“外人”单独在这儿,落了尴尬。
他是这般想的,可楚晋显然并不这样认为,谢过了言闵的体恤后,还是满面笑容纹丝不动的站着。
作为言家的管家,除却家主外,对旁人本就是要一字不信一语不听的,那是自言裴开始就有的家规,因此哪怕面前这人是自己大小看着长大的,也不能贸然失了礼数。
这原是一层,更有一层是,楚晋其人,作为长辈,眼见了言书为这家族费尽心力,对言闵这个做二哥甩手而去确实有些许不满。
两人正相僵持,就听得门外车马声响,仆从一层层的往内传报,说是言书回来了。
言闵还未起身,倒是楚晋有了动作,急急的迎了出去,那模样,倒叫人看了不是滋味。
八角原是楚晋一手带出来的,因从小跟着言闵,分家的时候自也跟着出去了,如今见这情形,虽为自家主子抱屈,却也没说什么,只得讪笑了几声道:“三爷好歹是回来了,这时辰,大约也是累极了,难怪楚伯心焦。”
言闵哼了一声,嗤笑道:“他这样通晓仕途经济,处处钻研,自是该心累的。这样的天里,还能混到这么晚回家,仗着别人宠他,越发任性胡闹了。”
自家主子的心性,八角一清二楚,眼下也没法说什么,只小小的吐了吐舌头,乖乖闭嘴,也就是了。
言闵若不是担心,何至于冷坐这许久?也只他口是心非,不知道在别扭些什么。
作为二爷的贴身奴才,八角自然知道,若说从前,二爷对三爷那是真讨厌,那种厌恶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一般,根深蒂固的。
可自上回两人彻夜倾谈后,这样的情感早就变了质,不说旁的,但只看在军营这几个月,他至少不再对言家托人带来的东西避之不及了,甚至还有几次,提了笔,想着写些什么,却因为生疏,不知家书这样的寄情之物该从何落笔,终是放弃。
这些变化,他作为贴身侍从,往往比主子自己还要清楚这里头的变化,只是,知道归知道,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
所以,在言闵这般义愤填膺的斥责言书时候,八角也只能无奈陪笑罢了。
此刻已近后半夜,言书只以为楚晋睡了,谁曾想,远远就看见家里头灯火通明的,倒像是来了客一般。
这边正疑惑呢,一抬眼就看楚晋着急忙慌的跑出来,不由笑道:“楚伯,这样夜了,你怎么还没睡?改明儿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岂不又是我的罪过?下回可不能这样了,白叫我悬心。”
楚晋赶了出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直看着他红光满面,半点油皮也不曾破才算放心,才刚喜悦的心情算是压倒了忧虑,高高兴兴的对言书道:“二爷回来了,在正屋等您好半晌了。见您迟迟不回,也是跟着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