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家客栈掌柜的一二再的市侩愚蠢表现来看,随时会出卖客人,这里也未必有多安全。
范天喜让小闺女习惯地继续跟着老姜夫妇照顾着睡。他带着儿子睡。小姜济在隔壁单独一间。三条汉子都着衣枕刀而眠。
赵岳把赔偿范家的银子让王家仆役抬自己这边,也是为降低范家今夜风险
。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王家今晚一般不会来报复。但难免会有人盯上算计着这大笔银子。
范家安歇了。赵岳却下楼去了后院马棚看看马。
世人对赵岳褒贬不一,但有个共论就是赵岳凶狠霸道。却不知,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赵岳都是个极其念旧的人,对任何活物相处时间久了都会有浓浓感情。
人都有两面性。越是外表刚强的人,其内心深处越可能隐藏着脆弱之极一点就破的弱点。
前世,赵岳家中养了条寻常的狗,陪伴赵岳度过童年时光,老死时,赵岳难过了好久。
这一世,他的心是孤单冷酷的,连最了解他的母亲也不知道,在幼子坚硬的外壳下却尤其怕这种伤害。
所以,赵岳把亲朋好友和乡邻看得重极力维护,却从不亲近宠物,连宝马都不专门配备。
他无法想像相处久了的宝马因战争或什么原因死在自己面前,会对他造成怎样的打击。
这次赶得急,宝马是借的李助的。
赤红宝马通人性,甚得李助喜爱,此行又劳苦功高。赵岳自然要照顾好它。
接近马棚,赵岳突然停步。
他有夜视之能,目力超人,看到宝马前挂着盏罩灯,昏暗的灯光中站着一个人,却是盛情接待他的那位店小二。
小二不是在干坏事,而是在干非他本职工作的喂马。
他一边向马槽中撒着豆饼。让宝马欢快地享用,还一边用极低的声音嘀咕:“马啊马,俺虽没什么见识,却也知道你是匹好马。俺还知道你虽然驮人劳累。却活得踏实幸福。比俺的日子强不知多少倍。你有个好主人啊,什么也不用愁,什么也不用操心担心,只管听话干活就得。”
“俺不行啊。没你那福气,没你有人好生伺候的神气劲。”
“俺五冬六夏天天起五更睡半夜。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听不完的辱骂,吃不好,穿不着,拼命也赚不了几个钱,有时还要被殴打受各种刁难惩罚克扣。俺实在受不了了,早不想干了,可还是得干。得活命啊!不想痛苦,不干的念头都得一次次硬生生掐了。”
“但,今晚之后,俺不干的梦想就会实现了。是俺引进招待你主人的。你的主人威风地教训了狗官。明天会威风地离开。刻薄掌柜肯定会拿俺出气,惩罚俺讨好狗官。这里不会有人敢用俺干活。俺会饿死。死了也好,解脱了,不用再受苦,不用再担惊受怕……”
“俺因你主人搞事,会死。你知道俺为啥还好好来招待你吗?”
“俺告诉你,俺不恨你主人。只羡慕你主人能教训狗官和掌柜的。你主人代俺圆了梦啊。”
小二嘀咕着,流露出哭声,泪流满面的,哽哽咽咽道:“你主人好凶。却是好人,和那些达官贵人不一样。俺十四就在这干,干了七八年了,你主人随手打赏上百文。俺还是第一次。”
“你是马,不知道的。越是有钱有势的越是抠门
。恨不能仗着权势干什么也不用花钱,还想着倒找钱给他们…….嘿,俺说得你烦了吧?俺也是疯了。你是马,俺跟你说这些干吗?”
赵岳感官敏锐,能听得清。
他咳嗽一声。惊得小二一哆嗦立即扭头察看,见是赵岳,职业性笑容立马习惯地堆上脸。
“大官人来看马啊?放心吧。俺干活很讲究的,会照顾好它。”
心里哀伤地加了句:“过了今晚,九成九俺再也不用伺候什么了。”
赵岳温和一笑,问:“承你照顾,你叫什么名字?”
小二一怔后神色黯然道:“俺爹没给俺起大名,俺在这干活,自己起了个名叫张成。”
赵岳嗯一声,笑着伸手摸摸通灵宝马亲昵伸过来的马脸,似是随口问:“你家还有什么人?”
一提这个,小二神色更加黯然,半晌才低沉道:“爹娘都健在。有个妹妹叫张小花,十三了,长得好看极了。还有个幼弟叫张荣,聪明极了。”
赵岳又随意一嗯,给马脸挠痒痒间随意笑问:“父母双全。弟妹出众。你自己又在城中打工学本事,也是个聪明机灵的,将来自己开店做生意。如此,你家应该过得很幸福吧?”
张成闻言苦涩一笑,只说了句:“谢大官人吉言。”
赵岳呵一声,“怎么?你家难道过得不如意?”
张成犹豫不决了一会儿,又堆起职业笑脸道:“象俺们这样的百姓能有什么幸福日子?俺的那些小事就不说了,免得坏了大官人今晚的心情。”
“无妨。闲聊嘛。你随便说说。我随便听听。”
张成把手中剩下的豆饼全撒在槽中,脸上还是职业笑,眼神却露出凄凉绝望。
“俺,俺家吧,只有两亩薄田。弟、妹还小,干不了什么。如今赋税劳役一年比一年重。田租也涨得受不了。以前租种了地主八亩地,爹娘累死累活一年,加上野菜也能勉强混个温饱。现在不行了。地都租不起。俺在这的活要紧着。一家人全指望俺挣钱添补着活命呢。”
赵岳嗯一声,问:“在此难有活路,为何不去沧州打工呢?”
张成一叹:“想过的。可没钱,拿什么去?讨饭,弟妹会饿死的。”
“俺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说大官人家这几年也不好过。沧州的生意也大缩,比不得从前的兴隆了。沧州本地人都用不了。俺家只粗识几个字,只会种地,去了怎能找到活?官府现在也抓得紧了,象俺家这样的敢全家离乡打工,是要当逃户充军边塞的。”
赵岳闻言一叹。
统治阶级的冷酷就在于既不让你在本乡好活,又不准你离乡求生。
他拍拍小二瘦弱单薄的肩膀,笑问:“愿意跟着我么?”
小二这次彻底愣了,职业性笑容都没能保持一点,好半晌才呐呐道:“大官人说笑了。俺什么也不会。大官人要俺这种拖累有什么用?”
赵岳笑着摇头道:“我不这样看
。我觉得你很有做生意的天赋。最起码,你笑得比别人甜。”
随后变幻了个严肃点的模样又说:“会笑也是种本事。你的本事不止这些。为何要自卑?”
“你,你,你是说真的?”
店小二蒙了,连大官人的敬称都忘了用。
赵岳不知张成问的是用他,还是夸奖他有本事,哪样是真的,但笑着很肯定地说:“当然。”
店小二喃喃道:“俺也有本事?俺也能跟着沧赵家的公子干?”
赵岳笑着直接肯定道:“你适合做生意,那就在我家的商务部干。你父母勤劳,就做勤劳致富的活。你弟弟妹妹聪明出色,那就好好读书学有用的本领。只要努力,何愁不发达?”
店小二从梦游一般中苏醒,一个头磕下去,想表达感谢,却哭得说不出话来。
赵岳没阻止他磕这个头。
他知道百姓的朴实和官员的朴实是不同的。磕头更能让张成相信这是真的。
阻止了张成再磕,拉起他,赵岳低声问:“张成,你会赶马车么?”
张成点头,有些兴奋得手足无措道:“俺还会点相骡子相牛。赶车小意思。”
“那就好。”
赵岳又恢复笑容低声道:“明早找我拿钱,悄悄去市场买辆宽大的好车轿,能坐开你一家的那种,一定要坚实。咱们还要走很远的路呢。可不能在路上轻易就坏了。”
张成兴奋地一嗯。
“骡子当然也要挑年轻壮实的。另外给自己和全家买几套好衣服。棉衣手套尤其要暖和。否则长久走在野外,天寒地冻的会受不了。哦,在车上盖的被子也买床。不要不舍得花钱。”
“嗯。”张成点头更重,眼睛又湿了。
“还有哇,告诉你爹娘,除了方便带的钱财,家里其它的粮食啊衣服被子啊都不要带,连房子和那点地都送给对你们有恩有情的人。路上一切有我。到了沧州,一切都会有的。”
…….
第二天日上三杆,赵岳和范天喜一家才启程。
打斗造成的客栈损失没赔偿。赵岳连食宿费也没付。客栈掌柜的也没讨要,强撑笑脸相送。
按这时代的常见事,赵岳这种级别的公子贵人在客栈别说受到生命威胁,就是受到惊吓没住得好,区区低贱的商人也得不但负担一切费用,还要赔礼道歉甚至倒赔大量钱财。
否则,这家生意就别想存在了。
贪官污吏不趁机以为受委屈惊吓的公子哥儿问罪为借口扑上来刁难刮分干净这家生意,不把这家人搞得家破人亡,冤情沉沦大海,岂会罢休。
赵岳是王知县的仇家,本县官府越发会这么干。自己发财了,还能把赵岳的名声搞臭。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