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
谁让邵文锡先前把他的客房给撤掉了。
林煜忽然生出一种坚定的心态,推开屋门,轻轻地走了进去。
他动作很轻,关门也很小心,可他却还是觉得一切声音都太大了,比如他砰砰跳着的心脏。
他以为推门走进去这一下,就是心跳最快的时候,可进去了,看清了,愣了一下,林煜却觉得自己的心愈发变得乱了。
邵文锡躺在床上。屋里几乎没有什么光线,只有一点儿特意没有完全闭合的窗帘中间,流泻的一缕月光。
今晚的月色明亮。
所以借着这一缕光,林煜在黑暗中适应下来的眼睛也可以看到,邵文锡平躺在床上起伏的轮廓,在靠近窗户的那一侧。
他为什么睡在那边呢?
他习惯睡在靠近门口这里,这是林煜之前有一次在他屋子里肯定的,隔天的时候,他还帮邵文锡晾了换下来洗干净的床单。
那今晚,他怎么睡去那边了呢?
林煜莫名有种直觉,他觉得邵文锡是知道自己可能会过来的。
这人像是无所不知的。
明明和寻常人一样只拥有一双眼睛,从外观看,也只是比许多眼睛更漂亮精致了一些,他却好像可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到比别人更多的东西。
所以无所遁形。
林煜刚刚还觉得自己是偷溜进来,是侵犯了对方睡眠的隐私。
现在却觉得,邵文锡没锁的那道屋门,分明是留给自己的诱饵,诱惑他踏进了陷阱之中。
他甚至无法确定邵文锡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如一只反应过来自己踏入了陷阱的鹿,林煜一动也不敢动了。
他僵在原地站着。
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半小时,也许并没有那么久,林煜在这种僵化里失去了对时间空间的感知,直到听到看不清面容的邵文锡问:“聊够了吗?”
“……嗯?”
“你在楼下和她说说笑笑的,现在,你聊够了吗?”
邵文锡声调平静得很,就算是测谎仪也许都测不出他的情绪波动,但林煜却直觉他是生气了。
于是连忙解释道:“她是出来喝水的,我洗完碗,和她照面了,所以说了几句,怎么就成说说笑笑了。”
邵文锡说:“你和谁都是说说笑笑的,这只是一个形容而已。”
林煜说:“那也不是和谁都一样,不可以这么说。”
邵文锡问:“有谁不一样?”
林煜走到床边说:“你不一样啊,我和外人的说说笑笑,基本只是寒暄,是我习惯的社交礼仪。
但每次和你说说笑笑,我都是认真的,特别认真。你要是不信可以考我,小时候的也行。”
邵文锡说:“……我要给学生上课设计考试,已经是够够的了。”
林煜忍不住笑了。
说来奇怪,有邵文锡在的沉默的地方,林煜总觉得有种挥之不去的压迫感。
但是如果是这样和他说话的话,多数时候,那种压迫感就消减了很多。
于是林煜也可以理直气壮故作姿态地问:“不考就算了,那我今晚住在哪儿呢?”
“客房已经整理好了。”
“……是吗?”林煜明知故问,又怕邵文锡看穿,于是飞速说道,“那我也不去,谁让你先前给我整理没了。”
“……”
“我明天走了,你是不是又要把房间收拾起来了。”
“……然后惹你再跟我念叨一晚上吗?”
邵文锡嫌弃地说,“你不怕落灰,我乐得省事。
你到底去不去休息,明天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工作吗?”
林煜眨眨眼睛,低声问道:“我想在这儿休息,可以吗?”
“……”
“我不打呼噜,睡觉也还算老实,我就是躺在这儿,什么也不乱动,好不好?”
说完这句时,林煜便掀开了被子一角,试探着慢慢坐了下来。
又说:“我洗了澡,也换上干净的睡衣了,我躺下了啊。”
床垫,被子,枕头的摩擦,每一处都在提醒着邵文锡,身侧的位置多出了一个人。
那个人小心翼翼,又满怀期待。
邵文锡几次想开口拒绝他的得寸进尺,却又因为想到对方被拒绝的难过面孔,而始终都无法出声。
但是,这样是不对的。
他不能靠近自己,更不该靠近自己。
这样放纵下去,也许有一天,林煜就不只是难过,而是巨大的失望,震撼的恐惧,甚至是……要亲手把自己关到监牢之中。
邵文锡在林煜躺下的这几秒里,大脑高速的运转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看到屋子空了之后的寂寞,所以悄悄去到林煜的住处附近,看他开车停位,然后提着购买的晚餐回家。
他看到他在父母家的小区,陪着老两口遛弯时露出的开心的笑容。
他看到他给自己打电话,期待忐忑着邀请自己出门吃饭,在自己冷声拒绝之后,露出的让人想要反悔的失落神情。
……
凡此种种,如刀悬心。
“林煜。”
邵文锡逼着自己开口说话。
“嗯?”
已经躺在床上,因为劳累和安心昏昏欲睡的人撑着精神应了一声。
邵文锡知道他就要睡着了,所以自己也没有再犹豫权衡的工夫。
这很好,很好。
邵文锡迅速道:“明天早上,我会给你一份,请我当顾问需要遵守的规则和达成的条件。
如果你能做得到,你就可以再来找我了。”
“……嗯,好。”
林煜下意识地笑了笑,但可能已经把邵文锡的话当成了梦话。
他太累了,现在是真的困,嗅着被子上熟悉的木质和薄荷混合的淡香,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闹钟吵闹地叫醒了他。
林煜探出手,在床头柜上摸索着找到震动的手机,胡乱地点了一下,没声了又睡下去。
五分钟之后闹钟又响起来,林煜又给按了,不多时又响了一遍。
林煜烦躁地抬起了头,然后一愣,屋里拉着窗帘留着一条缝,明显可以看出不是天刚亮,而是天色大亮了。
“我去!我睡过了吗!”
林煜一下子醒了,看了一眼时间,七点二十,松一口气,再往屋子里看看,往身边一看,邵文锡果然没在屋里。
这人……昨晚睡那么晚还早起了?
林煜伸了个懒腰,发现床尾的凳子上放着一身衣服,上面还贴了字条,林煜从床上爬过去看了一眼,是邵文锡留的。
—穿这个,其余我洗掉了。
因为嫌疑人在油里摔了一跤,林煜和邵文锡昨天的衣服都多少沾了点儿油渍,唯一没沾油的外套还被邵文锡嫌弃的扔了。
林煜笑了一声,凑近闻了闻衣服上邵文锡用的那种洗衣液残留的清香,然后趁着屋里没人,扑回床上又滚了两圈,这才心满意足地爬起来去卫生间。
他的牙刷也被邵文锡清理掉了,林煜进去主卧的卫生间,发现了新的没拆封的牙刷,脸上的笑容就更是下不来了。
所以干脆也没回去自己的客房,用了人家的牙膏刷牙。
刷着刷着,林煜就恍惚对昨晚有了印象。
他叼着牙刷出来,在卧室的床头柜和一切平面上看了一圈,并没发现其他的留言字条。
林煜疑惑着自己记忆的真实性,洗漱完毕穿好衣服下楼,径自过去厨房,却只看到了正在吃早点的邵枝楠。
“早安。”
“早……”
“快吃饭吧,还不凉,省得再热,还是煜哥你要迟到了?”
林煜说:“我九点之前到就行……你哥人呢?”
“走了,说学校有事,准备好早点之后他就走啦。有个十多分钟了吧。”
“哦……”林煜点点头,在对面坐了下来,喝了一口温度正正好的煮好的鲜奶。
邵枝楠问:“煜哥,你昨晚临时出门,是出勤办案了吗?”
“嗯。”
“真辛苦……是什么样的案子吗?”
“抱歉,在查案件有规定,不能向外人透露。”
邵枝楠捂住嘴巴,又说:“那不对啊,那我哥跟你一起出去的,他是不放心你吗?”
林煜抿唇笑了一下,算作默认。
他虽然没有问过邵文锡,但他感觉得出来,对方是不太放心他夜里出外勤的。
虽然这顿早饭不算是为他单独准备的,但林煜看到桌上有自己爱吃的紫薯包,还是觉得十分满足。
他吃的七七八八时,饭量小的邵枝楠已经吃好了。
打了招呼,从厨房走出去又返回来说:“差点儿忘了,我哥走的时候说,客厅放了让你看的东西,叫你走的时候拿上呢。”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像是个信封吧。我从不能翻他的东西的,你一会儿自己看吧。”
林煜点点头,三两下解决了剩下的,看时间怕自己晚了,只好把这些先放到水池,想着迟些再跟邵文锡发信息解释。
林煜走进客厅,邵枝楠拿着平板电脑坐在旁边看剧,林煜其实很想问问她还是学生为什么不去上课。
但又觉得这样显得邵文锡什么都瞒着自己,和自己“男朋友”的身份有些矛盾,只好不去管她。
桌上果然是个信封,雪白的那种,打开来,里面是条理清晰的几行顾问的职责和要求。
林煜眼前一亮。
但他也实在没时间细看了,昨晚的案子需要加紧处理,自己可不能迟到。
所以林煜连忙将信件收敛起来,和邵枝楠道别,加快跑出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