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的求知欲可以让我们更进一步了解心理疾病的本质,也会更增加几分治疗的希望。
也许文锡你觉得研究者和被研究者无法成为朋友,但我确实是将你当成一位老朋友来看待的。”
麦教授热情地这样说着,蒲凌则微笑着道:“我最近倒是觉得,有些关系终究无法共存,朋友关系往往是不能接受第三视角的观察和分析的。
可对于我们来说,观察和分析已经是一种本能的习惯,即便是在家庭之中也难以做到彻底的分割。”
麦教授问:“蒲医生这样感慨,可见是成家之后在家庭关系上有些问题了。”
蒲凌耸肩道:“不是每个伴侣都乐于接受心理分析和辅导的。
您的伴侣数年来足够崇拜您,依赖您,所以您大概不太能感觉到这方面的苦恼吧。”
邵文锡这时才开口说:“过度崇拜和一味服从,是迎合型人格障碍的表现,往往需要通过引导,使其正视自我的存在价值。
建立良好的互动关系。以麦教授的能力,这种引导应该早就有成效了,我猜的不错吧?”
麦教授对视着他说:“我只能说,我和我的妻子处在一种彼此都能接受的平衡里。”
“能维持一定程度的平衡是一件好事。”
邵文锡似笑非笑地说:“只不过,精心设计的平衡往往是脆弱的,是需要小心维护的,就像是纸牌搭建的房屋那样。”
蒲凌撑着下颌问:“文锡这些话听起来也像是有感而发。
对了,许久不见,还不知道你在市局的顾问工作进行的如何?从我的听闻里,应该像是一切顺利的吧。”
“more or less.(差不多吧)”邵文锡难得主动解释道,“帮助分析案情时接触到的各类心理问题,可以让我在一定程度上移情缓解自己的心理强迫。
我似乎更善于把握自己的能力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更容易进行观察分析,甚至是影响被分析者的言行了,这是一种‘成为’,有缓解和疏散的作用。
但是,‘成为他人’之后,你是怎么‘回归自身’的呢?”
邵文锡唱和道:“这里面有麦教授的一部分功劳呢,这也是我听说蒲医生请您喝茶之后,想要过来凑热闹的原因。”
麦教授问:“我也帮助了你吗?”
“当然,我当初推荐梁森接受您的治疗,就是因为仔细了解了您说过的“准星理论”。
我的方法以转移和回避为主,但很显然适用范围有限,因为通常来说,偏执障碍是无法做出主动回避的。
但是您却认为,比起想办法回避,更需要做的,是对这种偏执强迫创建一个行为的基准点。
如果超过这个准星,则属于危险人群,需要通过治疗手段降低危害程度。
我依据这种理论,也设立了一个准星点,回归到准星之下,就是退回自我的过程。”
麦教授一边认真地听着,又在最后垂眸叹道:“也许,你的成功是因为你本就有着自我控制和警惕的能力。
可惜,梁森在我这里的治疗,是不能再有进一步的进展了。”
邵文锡真诚道:“他没有给您制造出严重的危险和损失,这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件事了。
而且我想,这也是他受益于您的‘准星’治疗的一种表现,也许不很完美,但这已经是他难得能坐下来,接受心理医生的辅导后的成果了。”
麦教授也说:“真希望我可以做得更好,可惜现在他已经不会想要见我了。文锡,他有出现吗?他走去你的身边了吗?”
“目前还未真正出现。”邵文锡面不改色地问:“是不是很奇怪?他沉迷于我,主动拒绝治疗之后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应该不顾一切的开始接近我才对。”
麦教授分析道:“他很聪明,是我见过的除你之外最聪明的一个。
他会很善于利用自己的头脑,从思维和情绪上去侵入和改变一个人。”
“他试图侵入且改变你吗?麦教授。”
“他有过试图,但他没有成功,”麦教授冷静地说,“这是我们当初确认过的。
你提醒了我很多他所擅长的技巧,他很难侵入我的思维进行引导。”
邵文锡观察着他,轻声叹道:“你说得对,他很难做到,因为我一直在提醒你,让你保持在一种他无法接近和看穿的状态。
如果他不能完全掌握你的人格,就很难对你的行为作出准确的预测。”
——但是。
“……但是你说他没有成功,只是你认为的没有成功而已,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我没有防备过的,另外的人也做到了。”
蒲凌一言不发,她难得能这样近地看着邵文锡是如何一点点逼近看穿一个心理学家的内心的,此刻,她的好奇心已经超过一切。
她听到邵文锡用一种试探又笃定的语气,说出了“唐奕”这个名字。然后在麦教授的微表情里自顾自地确认道:“果然是她。”
蒲凌问:“梁森的母亲虽然不喜欢你,但当初她不是也同意了让儿子去接受治疗的吗?”
“是,她是同意了。”
“她自己也是个心理学者,难道配合自己的儿子做了什么吗?这也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未必是配合,唐奕并不是一个擅长配合的人,她是一个擅长支配的人。”
“……即便如此,那也事关她孩子的未来啊。”
邵文锡说:“这也是让我有些意外的事情。母爱通常来说,难道不是应该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更好吗?”
又转回头道,“麦教授,你的脑筋不用转的太快,我可以解释给你我是怎么看出来的,你的私人生活我并不关心,但你的专业水平我一直是很信得过的。
足够的专业能力也就意味着,如果你是真的控制不了梁森,你应该按照职业做法,主动为他提供你认识的,足可以取代你的心理医生。
又或者你认为他的状态已经超过了危险值,那也应该寻求一些对应的帮助。
但是你似乎没有这两种行为,这是我通过市局内部的一些手段,根据你的人际关系确认过的事实。
“这些,再加上梁森对我表达了质疑,以及他对你的人格似乎有了某种更详细的了解和鄙夷。
所以,你很可能是在和他的治疗中分了心,让他在你没有察觉时悄然渗透了你。
“可你为什么会分心呢?你是个专业人士,知道要如何将个人生活放在治疗时间之外,想要造成你的分心,最可能的就是一个和治疗对象有关的人影响了你。
而我是不可能影响你的,那么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他的母亲了。”
麦教授说:“……文锡,你这是要做什么?梁森的事情我也很遗憾,我对你也感到了愧疚,所以我这段时间都不愿意面对你。
但是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危险,一开始就说过即便治疗进展不佳也是正常的,而你现在,你是在质疑我,责备我吗?”
邵文锡道:“没有用的,麦教授,我的二轴障碍除了偏执倾向,也十分趋近于反社会人格。
如果我有戒备,那么我对大部分试图引导我产生愧疚或同情的言行最多只停留在理解的层面,无法做到真正的共情。
与其试图调动我的情绪,你不如直接些告诉我唐奕悄悄和你商量过什么,我一旦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自然就不会对麦教授你产生兴趣了。”
麦教授默了默,靠坐在椅子上感慨道:“Sociopath(反社会者),关于这类型的人很奇妙的一点在于,只要他们不对社会造成危害,往往并不显得格格不入,甚至可能优秀于平庸者。
危险,却又具有足够的吸引力。文锡,你有注意过吗?除了梁森,你还会无限地吸引其他危险的人到你身边的。”
邵文锡面无表情道:“我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精神异常的吸引体质虽然目前还没有明确定论。
但从认知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我们的认识会在潜意识里区分同类和他类,也就会通俗所讲的人以群分。
倾向于与更容易沟通交流的人产生关联,就像是现在,我们可以很轻松地理解彼此的言辞一样。”
麦教授摇了摇头说:“不,在思想层面上,你的维度要高于我。
你可以很轻松地理解我,但反过来,我并没有足够的能力来理解你。
我现在已经清楚这一点了。”
说到这里,麦教授又看向了蒲凌,微笑着道:“蒲医生,你也应该小心一些,你和我一样,是无法彻底理解他的。”
蒲凌也微笑着道:“谢谢关心。我想,麦教授能说出这样的话,大概是做好了说出实情的准备了,毕竟这样才是远离危险的最优途径。”
麦教授深吸口气道:“我所知道的,未必是你们需要的实情,但我确实不希望邵教授对我再产生过多的兴趣了。
如果我将我知道的告诉你,文锡,你真的不会再对我多加关注吗?”
邵文锡坦诚道;“我只想要知道梁森治疗期间的真相,除此之外的事情,我没有一点儿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