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煜一口饭憋在嘴里,喷也不是,咽也不是,在这种公共场合,他又不好意思在饭桌上直接上手小惩对方。
闷了好一会儿,只能红着耳朵警告地看了对方一眼作罢。
但邵文锡八成是不会将他的眼刀放在心上的,内心可能还觉得林煜在外头碍于身份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可爱。
两个人甜蜜地吃完晚饭,林煜便坐去了驾驶席,将邵文锡撂在他和梁森约好的餐厅下面,独自一个先行开车回家了。
世贸这里永远是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由于天黑得早,邵文锡朝着电梯走近时还总以为现在可能是九十点钟了。
看表才发现刚刚七点过半,正是西餐厅营业的最好时候。
邵文锡要去的这家店是很正宗的法式餐厅,他是这家店的常客。
虽然多数时候他都是个冷漠的客人,但为人冷漠不要紧,在这种地方,高档的西装,英俊的相貌,以及不吝啬的小费,还是足够给店里的服务人员留下印象的。
抵达之后,他常订的位置已经有了人,服务员将他领到桌边坐下,也顺便放下了两份菜单。
梁森优雅地用法语说了声谢谢,又看着餐桌对面的人问:“你还需要这份菜单吗?文锡你应该已经吃过晚饭了吧。”
邵文锡垂眸翻了翻今日的特色甜点,只要了一份慕斯蛋糕,又对服务员说了一声半小时左右可以送上来,顺便请帮他打好包装。
梁森露出微笑,邵文锡合上菜单问道:“你已经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了,还没想好自己要点什么菜吗?”
梁森这才说了自己需要的菜品,在服务员走远之后,双手交叠撑在下颌上,倾身靠近桌子,慢悠悠地打量着邵文锡。
等到看的差不多了,梁森这才问道:“你下午似乎就不在市局了对吗?”
“是。”
“林警官似乎后来也不在。”
“他和我一起,直到刚刚我上来这里他才先回家的。”
梁森挑眉道:“我以为,他昨天说有案子要调查很繁忙,应该是马不停蹄,周末也埋头苦干的。”
邵文锡“呵”了一声,似笑非笑道:“你很希望看到他马不停蹄吗?拜你所赐,骚扰你的费易被抓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办法结案呢。”
梁森垂下目光,下意识将靠近的动作换成了靠在椅背上的稍远的距离,冷漠地摇头道:“我知道案件其实是可以了结的,
找个他看我不顺眼的理由,落实他的骚扰行为,伤害行为,林警官就可以很轻松地结案。
只是他不愿意只收获这个结果,你也不愿意,只收获这个结果。”
邵文锡凝视着他,主动追问道:“……梁森,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告诉我一句实话,你真心认为这个结果足够了吗?”
“别对我……”
梁森蹙眉咬牙道,“别对我使用你的技巧,我邀请你在这里见面,只是我想和我的老同学一起说说话,而不是想让他侵入我的大脑,引导我的想法。
我今天不打算和你做任何博弈,就只是叙叙旧,这样可以吗?”
“……可以。”
邵文锡淡声道,“只不过,我们的友谊本就建立在博弈之上,单纯的叙旧,真的能够成立吗?”
梁森忍不住笑,摇了摇头说:“很可能无法成立,但是,我还是想要试试看。
和朋友谈论过去的时光,也是寻常人的人生体验之一,我还没有过类似的体验呢。
想要找到一个除你之外,真正认可且长期认识的朋友,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尤其是对我们这种人来说……
不,我其实应该问一问,这对你会容易一些吗?”
邵文锡摇了摇头,“并不,我和你较大的区别,只不过是多了一些自我侦查和自我控制的能力而已。
真诚且长久的社交对我而言,也同样具有类似的难度,因为我们都很难真正信任别人可以接受那个病态的自己。”
“他们不值得这样的信任,即便是家人也一样。”
邵文锡敏锐地问道:“昨天你回家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梁森默了默,转移话题反问道:“how was he taking it?(昨天他的反应如何?)我是指,他在听说了你真实的过去之后,有质疑我吗?
昨天我告诉他的时候,他看起来是有些将信将疑,甚至颇为意外的样子呢。”
邵文锡问:“你以为他会是什么反应?”
梁森很不客气地说:“林警官是个生存者,换言之,他的接受能力和适应能力应该都还不错,何况他本来就处在对你的迷恋之中。
所以我的那些话对他最大的影响,应该是让他对你进行了批评教育,像个管小孩子的老师一样,告诉你绝不可以再做某些危险的事情。
就像是提醒火很危险,小朋友绝对不可以玩火哦,这样。”
邵文锡蹙眉道:“你学幼师的语气让人反胃,他也没有好为人师的心理,不过……你虽然一直没有继续从事这个行业,但捕捉人格的能力还是在线的。”
梁森微笑道:“我虽然没有从事这个行业,但在麦教授那里度过的那么漫长的日子,实在也很难让自己的专业荒废掉呢。”
说话间,前菜已经送上,邵文锡已经吃过饭,便放慢了和梁森说话的节奏,两人借着提到麦教授和专业的话头,果然也成功将话题和记忆转移到了读书期间的事情。
邵文锡对这种话题的转变并不觉得意外,讲述的故事的影响是相互的。
昨天梁森和林煜提到邵文锡的往事,自然也会影响他自己想到从前那段简单又难得的时光,但是邵文锡也知道,一定不只是这样。
受到教育和家庭的影响,梁森在平时往往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回忆行为。
因为怀念过去的好处,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现在时的不如意,意味着某种角度的失败。
而他的家庭里,无论是父还是母,都是不太能认可失败的那种人。
在尽量配合着梁森进行了一场非博弈状态的追忆之后,因为邵文锡在医院里曾经记得梁森晕血的细节,他们又慢慢聊起了和晕血有关的晚上。
“我原本不打算出门的,想着你身上有伤,如果要去做顾问的工作,那工作结束之后也应该休息。
而如果你今天可以休息的话,我也没必要讨人嫌地把你从家里叫出来。”
“如果你只是这种状态的叫我和你一起吃个饭,现在的我也不会觉得是讨人嫌的程度。”
梁森歪头问道:“你不觉得,林警官难道也不觉得吗?”
邵文锡平静地看着他说:“是你决定用那种偏激的方式来提醒我和他,你的存在是不可忽略的。
你做都做了,内心也毫无愧疚,难道还指望别人能宽宏大度毫不计较吗?梁森,你还没有讨人喜欢到这个地步。”
“……说的也是,所以林警官对我的厌恶,我也只能照单全收了。”
邵文锡眯起眼睛问:“反过来,你好像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梁森说:“嗯,好像是,我不太喜欢他的单纯和聒噪,但几次接触下来,我确实不怎么讨厌他。
不过,我本来根本也不在意他,不过是因为他对你的纠缠,以及你对他的特殊对待,才让我多关注到他的。”
邵文锡问:“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渐渐可以理解他的特别之处了吗?”
梁森蹙了蹙眉,又舒展开来说,“你这句话听起来怎么好像在防备我呢?放心,我对迷恋你的小警察不感兴趣。
他也许有些意思,但也不过是个有点儿意思的,可以预测的普通人而已。”
邵文锡探问出这样的答复,垂下目光微笑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你对我的迷恋其实并不包含情欲,也许拥有恋人和朋友,也可以是不冲突的一个选择罢了。”
梁森默默地评价道:“你好像比从前,贪心了很多。”
邵文锡说:“我本来也不是个欲望稀缺的人,只是当时的认知下,觉得光是安静的生活在这个社会里,不惹来祸端,不失去自由,就已经是最低也最好的保障了。”
梁森说:“这个保障,听上去仍然很无聊。”
邵文锡弯了弯眼尾,轻声反问道,“你刚刚还没有说完,你说你本来是不打算出门的了,为什么又改变主意,约我到这里见面了呢?”
“……因为,我拆开从医院拿回来的行李箱时,看到了你送我的那个礼物,正好小区里绿化带上的雪也没有化掉。
于是想到了圣诞节,想到了被你从路边捡起来的事情,所以就改主意想过来找你了。”
邵文锡问:“你身上有其他伤吗?”
“没有,”梁森说,“如果他现在大老远从K市过来,在骂我时情绪激动失手给了我一下,现在的我,是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所以,我并没有受伤。”
梁森一边说着,一边看到了邵文锡清冷的眉目里隐约的关怀,于是目光也柔和了一些地问:“不相信吗?
我虽然晕血,但在没有意识到自己流血之前,也是不会产生生理反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