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前一天他们还是循序渐进的引导者,今天的邵文锡就是耐性丧失的侵略者。
他对陈安琪的案件虽然还有好奇,但现在的他,再也不想通过黄璐来了解内情了。
他是这样想,顺着他的思路,推测出许警官可能有问题的林煜也无法不转变自己的想法。
林煜接连打了两个电话出去,一是让毛莉去调查一下许知规的档案,二则是让赵宽带人去确保牧玲和侯宇的安全。
既然推断有第二个跟踪者,那侯宇也不能排除会再发生意外的可能性。
林煜单脚站在车边等着邵文锡收轮椅,手在车顶上敲了几下说:“我看我们还是去青北区分局转一转,毛莉这两天跟的主要是费易那个案子。
现在要调查的又是个快退休的老警察,不仅需要查档,我这个队长不去可能还不好办,我还是得过去一趟。”
“嗯,”邵文锡关了后备箱说,“我过去,你回家。”
林煜抗议道:“我怎么能这时候回家呢。”
邵文锡打开后车门说:“医生说你的扭伤虽然没伤到骨头,但软骨受伤也是应该卧床静养的。
至少至少也要保持仰卧甚至抬起,你坚持不回家也行,顺路去市局,你在hAd里坐镇不许走动。
我是急昏了头才带你过来看守所的,你自己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疼吗?
脚总垂在下面,肿得越来越严重了,冰敷都没什么作用。你还能追逃犯?蚂蚁都要追不上了。”
林煜没感觉到邵文锡在温水煮青蛙,跳着退了一步说:“去市局就去市局,那你要把我放后头干什么?我又不会抢你方向盘的。”
邵文锡无奈地解释道:“你在后面,总能稍微伸伸腿吧?听话,快点儿进去。”
林煜只好坐到后面的位置,这样,在车里躺平虽然不行,至少腿是可以伸直放着了。
回到局里林煜才知道,自己的伤虽然不重,但受伤过程实在吓人,把陶局和刘磊都惊动了过来,将他当个大熊猫似的围着。
有陶局发话让他在总部坐镇不许乱跑,邵文锡倒是安心了很多,准备替林煜去走一趟,又在电梯前被刘磊给拦了下来。
“邵顾问,你带实习恐怕不行,你得带个队长,到那边比较好查问情况。我这会儿没什么很要紧的事,我跟你走一趟吧,就当是报答你上次帮忙了。”
邵文锡没有浪费工夫拒绝,干脆地带着刘磊一起去了青北区分局。
简单来说,刘磊就是纯帮林煜来撑身份的,有他在,邵文锡一个顾问在这儿就不至于碰壁,但是刘磊并不了解他们手头的案子,很多事只能由邵文锡去问。
他倒是条理清楚,大概是和林煜在一起耳濡目染,很知道调查流程是什么样,很快他们就了解到,许知规请了病假,今天并没过来上班。
天下也没有不透风的墙,黄璐和许知规的见面虽然避免了在分局,但他一个老警察无论是出外勤还是在部门值班,来来去去总有人能够看到。
加上这些人都做过认人特征的训练,确实有一两个说,和黄璐体貌特征相似的曾经在附近出现过,和老许碰过头。
于是他们又去证人提到的小巷里转悠,询问更具体的证词,不等邵文锡给林煜打电话,林煜的电话倒是心有灵犀地打了进来。
“许知规今天上班了吗?”
“没,目前可以肯定,他和黄璐是见过的。”
“我猜也是,”林煜严肃地说:“情况不妙,侯宇不见了。”
邵文锡问:“赵宽从咱们在看守所的时候就去查侯宇的行踪了,现在才确认了不见吗?”
林煜说:“之前以为抓到黄璐就是安全了,侯宇和牧玲身边的警员我就都撤回来了。
赵宽一开始去了他的工作室,侯宇这两天为了避妻子找麻烦的风头,没敢让女助理过去上班。
他不在工作室,也不在牧玲身边,家里也没有人。赵宽只好又想办法联系了这位助理,这才翻找到工作安排,他是出去给一位私密客户做心理咨询了。
为了保护隐私没有记录地址,连名字也是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记号,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客户是在哪儿,怎么联系。
又等联系到客户才知道,他根本就没到目的地!他的客户还以为他爽约了呢。”
“许知规掳走了他。”
“应该是,我这边还在查路线监控呢。还有一件事,我因为不放心,叫了应急管理部的人再去检查了他们夫妻两个的别墅。
果然,厨房被动手脚了,不死人也会炸伤的那种。牧玲不会做饭,她自己用不到明火,因为之前家里出现了蛇,她恐怕不安全不卫生。
所以周日的时候她是自己找过清洁公司做专业清理的,这很可能就是避开了消防,青天白日不惹怀疑地被动手脚的时间,但那个时间,黄璐已经被逮捕了。”
邵文锡很有默契地应道:“好,我这就过去许知规的家里,也会注意一下许知规周日的动向。
他今天突然劫走侯宇,八成是知道你去了攀岩馆,妨碍了他的计划。他恐怕侯宇的‘意外’也会因为你而无法完成,狗急跳墙,一定会有破绽的。”
林煜知道他这么说是准备挂电话了,连忙又补充道:“还有,我之前叫毛莉调了许知规的档案,他本人在职期间基本没什么问题。
不过……他的女儿出了些事,而且,正是我们解封看过的,和那起少年案件记录有关的事情。”
邵文锡意外地问:“……什么意思?”
“许知规有两个女儿,我之前找到他,他在和我聊到案子的时候,我有感觉到他有些不太寻常的情绪波动,然后他巧妙地用真假混合的说法蒙混了过去。
事实上,他的小女儿和陈安琪年纪相仿,人生也很平稳,他的大女儿要再大五六岁,和傅鹏两个在中学时是一个学校。
我认为这不是巧合,于是又想办法深挖了一下。当初这个案子闹大的原因之一,和许知规的大女儿是有关的,她是最早报了警的人。”
邵文锡问:“那她现在人在什么地方?”
“……西郊精神病院,她已经住在那里,据说是8年左右了。”
“……”
邵文锡深吸口气,点点头说:“好,我明白了。”
挂了电话,稍微花了一点儿工夫,刘磊总算从惜字如金的邵文锡嘴里大概明白了情况,“所以,这确实是复仇,两个人的复仇。
为了各自的目的,对付同两个人……真是,老许明明就是个警察,怎么就不知道要用警察的办法去做事呢!”
“也许黄璐的出现让他伤上加伤,愧上加悔,所以选择了更偏激的方法。
另外,虽然法律是目前人类能达到的最公平的审判,但是对受到苦痛折磨的受害者来说,有些判罚未必可以满足他们的心理预期,不满自然也就会滋生出来了。”
社会的人文建设是一条漫长的道路,即便是在最发达的地方,犯罪率也不可能为零, 人类的欲望是无止境的,人性的参差更是无法一刀抹平的。
可无论如何,伤害到无辜者的行为都是错误的。
“既然确定了黄璐和许知规是共犯,我们现在赶快过去他家,用你那个……什么解析心理的手段,说不定能找到他带侯宇去哪儿了,是不是啊?”
“不。”
邵文锡摇摇头说:“既然他是个老警察,家里应该不至于有太多破绽。
林煜会让鉴证人员和小何过去取证,我们先去一趟……西郊精神研究院,看看他女儿的情况。”
在说出这个地方时,邵文锡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他平时说话冷清清的,难得的波动就会比较明显。
刘磊自然听出来了,于是好奇地问道:“邵顾问既然是心理学的专家,是不是那边的精神病院里,有你会认识的医生呢?”
“有一两个。”
“那应该多少方便一点儿,好,你说先过去那里,那我也和你一道过去吧。”
邵文锡摇头道:“这个就没必要了,我知道许知规这边的调查有个市局的警队队长出面会更高效,谢谢你的帮忙。
至于去精神病院接触患者,恕我直言,刘队长你应该不会适应那里的情况的,你这一身正气,可能还会产生一些反效果,所以我自己去看看情况就足够了。
反正精神病人也无法作证,只是有利于我理解事情而已。”
刘磊其实也觉得,他过去许知规的家里可能更有用些,但他还是问道:“你确定可以吗?
如果你一个人去精神院有什么为难,直说就行,我还算林煜半个师父呢,帮他点儿忙也不用觉得麻烦。”
邵文锡说:“我没什么好为难的。”
至于……他之所以在提到那个地方时心情有些微妙,不过是因为……他曾经也一度认为,那可能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罢了。
心理障碍,精神疾病,曾经在旧时代被称为疯人院的地方,是一个和监狱相似的牢笼。
当然,随着时代的进步,科学研究的发展,它已经不再是以关押异类为目的的囚笼了。
但是,异类似乎永远是异类,囚笼不再是看得见的铁栏锁链,更成了一种摸不到的,缠住人心的束缚。
——“咔哒”。
门锁从外面打开,房间里的灯也悄然亮起,梁森在柔和的白光中慢慢睁开眼睛,看一眼窗外灰下来的天色,又将目光转向了发出响动的玄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