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同时对对方有些思虑的缘故,两个各自调整好姿势的人,几乎也一同开口,同时主动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不方便久站的意思。是说你的脚受了伤吗?”
“之前打听了你的伤势,手臂这样抬起打字已经不会疼了吗?”
两个人话音前后落下,又都意味不明地笑笑,然后林煜先开口答道:“是受了些小伤,但已经不要紧了。”
梁森也紧跟着说:“难怪那天没看到你在他身边,我大概能猜到你是怎么伤的了。”
又说:“止痛药是有效果的,我也不会一直对着电脑,谢谢林队长的关心。”
一边说着话,梁森又稍稍调整了一下受伤的手臂的姿势,然后瞥向从这个姿势看不到的门口问:“是只有林队长一个人过来了吗?”
林煜手指敲在膝盖上问:“你想单独见我一个人,难道这不是你和文锡交代的内容吗?”
“我是这么跟他说的,但要说他能完全放心你自己过来见我,我觉得在他摸不透我想做什么的情况下,这种概率就稍微有点儿小了。”
林煜笑了一声,无奈地摇摇头说:“……如果我们最开始,能换一种温和些的认识彼此的办法就好了。
如果是那样,我一定会很乐意多跟你见上几面,多多了解一些你能和他无障碍沟通的办法。”
听懂了林煜意思的梁森稍感意外,挑眉问道:“他真的没在外面?”
“没有。”林煜顿了下补充道,“他有事出门了。”
梁森下意识问:“出门的意思是去哪儿?”
林煜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读书时认识的一位叫做肯·威尔森的教授,目前在这边做学术交流,邀请他去了一个心理研究会议,地点在R市,文锡现在正在路上呢。
所以除非他会瞬间移动,你要不要去门外看一眼,亲自确认一下呢?”
梁森迟疑着沉默下来,面上又渐渐浮现起一丝不解,然后仿佛是在询问自己,又仿佛是在询问林煜地说:“……怎么会过去那边呢?”
林煜歪头问:“我刚刚没说话吗?”
梁森瞥他一眼,眯起眼睛道:“你说了,我听到了,但我问的跟你理解的不是一件事。
我的意思是……通常来说,只要那个人不在我们这种人的眼前,就已经属于远距离,会让人产生焦虑猜忌等各种负面情绪了。
克制自己,在一个区,一座城,这我还可以理解,但跑到一个甚至不算毗邻的城市里去,应该也就只有他能做到了。”
林煜垂眸道:“……这就是你的感受了。”
“什么?”
“在意的人即便就在近处,因为心里的秘密不能表达,不能解决,也相当于远在天涯。
这个,是你每次意识到自己开始对人产生偏执关注的时候,产生的一种感受吧。”
“……”
“你不用回答我,也不用觉得我是在诈你放下心理防线。
我虽然现在能说出这样的理解,但作为一个办理过很多类似案件的警察,我仍然认为自以为是,以爱为名做出的控制和伤害是危险且恶心的。”
“可以理解其存在……却无法接受其存在,是这样吧?不过也对,尤其是对受害人来说,怎么可能不盼望着这种人的消失呢?”
林煜看着他问:“你想要见我,究竟是要说什么呢?”
梁森想了想说:“也许是想问林队长几个问题吧。”
林煜挑一下眉,稍微坐正一些道:“在你问问题可能把我绕晕之前,我先跟你说一件比较重要的事情吧。”
“……什么?”
“谢谢你。”
梁森沉默着,林煜坦诚地解释道:“真心的。抱歉我没有准备鲜花或者别的礼物,因为我真的是刚忙完才想起要过来的。
如果你需要那些繁琐的礼节,我之后再补,但我现在必须很诚恳地对你说一声谢谢。
“我听何警官说了当时的情况,虽然我认真想了想,我不能因为你现在的举动而原谅你当初的设计,但我仍然感激,感激你那天晚上凭借本能保护了他的行为。
文锡有什么感受另说,但我欠你一次,我会牢牢记着。”
因为邵文锡被绑架的事情,林煜一直对梁森有很大的意见,他也毫不掩饰意见的存在,难得这一刻,他的眼神里褪去意见,露出了真诚的愧意和谢意。
梁森扫看着他,然后叹了一声道:“你们部门就不能好好管管,一个顾问冲锋陷阵的情况吗?”
林煜无奈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说得嘴巴都起茧子了。
我现在算是看出来了,别人说的话,他能听进去是一回事,能服从是另一回事。
这俩在他那儿压根儿不是一个能循环的系统,但凡不想服从,他总有角度能达成目的。
我非常诚恳地问一句,你俩以前没崩盘的时候,你成功说服过他吗?”
“……”
“……行,我看是取不到经了。”
梁森为眼下的交流内容感到一丝诡异,但考虑一会儿,他还是开了口。
“也许这两者在他那里并非是一个循环的系统,但如果有人能去改善这种情况的话,目前除了你,我倒是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了。”
听到这句,林煜稍感意外,但还是微笑了一下,很干脆地问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要问我的问题,也可以开始问了。”
梁森的问题应该是早就想好的,他也不用再花工夫琢磨酝酿,林煜这样说了,他就同样很干脆地开口问了。
“先问一个困扰到我,但我又不太愿意向他本人去求证的事情,你和他曾经在同一个学校读过几个月的书我已经知道了。
我有点儿好奇的是,那时候,他对你有任何的不一样吗?”
“……请问你这是八卦的好奇,还是学心理的人对一个感兴趣的对象人生轨迹的好奇?”
“大部分是后者吧。”
林煜点点头,组织了一下语言说:“他自己是觉得对我有不一样,如果是现在了解更多的我去反推从前,也能想起来一点点不一样。
但是实情就是……我当时真没感觉到什么。”
这是林煜自己也不怎么想承认的实际情况,可实际情况就是这么回事。
远的不说,几个月前要不是林煜死缠烂打得寸进尺,邵文锡喜欢他这回事,他自己都不能相信。
毕竟邵文锡最常见的表情是没表情,有表情的时候也是嫌弃居多,甚至都不会主动跟他说话。这搁谁谁能看得出来?
想到这点,林煜就有些暗暗较劲儿,准备迟些时候和那人电话算旧账了。
林煜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等着梁森继续问话,却好一会儿都没有等来后续。
于是抬眼看向对方,后者眼眸微垂,林煜从邵文锡那里精进的微表情解读告诉他,梁森似乎是在回忆思考什么。
不过他的回忆和思考,在眨眼之后掩藏起来,也没有和林煜分享的打算,只是淡声又问了第二个问题。
“林队长在我的那件案子上,是完全不想继续从我这里找到突破了吗?”
“……”
林煜忽然更理解了邵文锡的忧虑,他来的路上也想了一些梁森可能会提到的事情,但他的预测毫无用处,梁森的问题,只会一个接一个的让他感到意外。
“你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林煜捏了捏自己的骨节发出声音,“这恐怕得你来回答我,你的身上,我还可以取得什么突破吗?”
“也许可以,”梁森说,“现在,我的认知发生了一些变换,想法也随之产生了动摇……
不如在说这个问题之前,你再回答我另一件事,比如文锡明知道爆炸坍塌在即,为什么要冒险去救一个本就该死的人呢?”
林煜眨眨眼睛反问:“你觉得他在乎那个人渣的死活吗?”
“我原本可以肯定地说他不在乎,但是现在,我有些不确定了。”
“不用不确定,他仍然不在乎。八成那个人被碾成泥土他也能面不改色。
只是,顺应和死亡是最容易做的两件事,能够共情许知规的他,大概率是不希望这个人简单的死去吧。
就像你以前告诉过我的,天赋是一把锋利的剑,不正是这样吗?”
就像当初车祸身亡的汉金斯一样,他的死亡不值得惋惜,也太过于容易……
梁森默默地笑了。
看他微笑,林煜迟疑着又说:“我刚刚进来时,听到你在和你的母亲打电话,我想她一定很忧心你的安全,我会亲自向她道歉的。”
“没有这个必要,”梁森说,“她不会想见到和文锡站在同一面的人的,如果我不是她的亲儿子,她甚至也不会想见到我。
她已经确认过我的安全,我也将事件解释了清楚,将重点模糊到我救了人的角度上,她勉强没有针对文锡,但如果你去道歉的话,那可能就更糟糕了。”
林煜眯起眼睛说:“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越来越觉得,你母亲这么不喜欢他的原因,一部分可能是因为她作为探究别人潜意识的高级催眠师,无法接受别人能探究她的。”
梁森意外又真诚地笑道:“我现在开始相信,林队长确实有些独到的观察力了。”
说完这句,梁森深吸口气说:“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什么?”
“我的电脑上插着一枚储存卡,距离有些远,辛苦你帮我将它拔下来。”
林煜探身看了一眼,取下了就在这一侧内置读卡器上插着的黑色存储卡,这并不是很小的手机使用的那种,而是两个指节大小,用在相机上的。
“给。”
“不用给我。”
林煜拿着那张卡问:“不用给你的意思是……?”
“送给林队长的礼物。”
林煜愣了下,低头看着那张卡问:“这里面是什么?”
梁森微微一笑道:“就算是我的一点儿诚意吧。希望林队长说话算话,记牢你刚刚说的,你欠我一次,如果可以,我希望它现在就能够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