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半荡漾,那天边的云彩也染了红晕。女子侧首望着,眼睛里也染上了微红色,她素衣青裙,虽然也是一副平常女子的着装,但是那妖冶艳丽的容颜一衬,怎么也不会有人张着眼睛说瞎话。
此时她正在站在皇城外的小山丘上,身边站着一位少年,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也一身平常人家的衣服,但是周身围绕着的贵气,也定然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平常人家的子弟。
是的,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紫颜和予玉,转眼间已经是三年后了。小皇帝在这些年来做皇帝是越来越有经验了,不仅有帝王的气度,更难得的是那份为百姓安之所不懈努力的心。
这三年来,紫颜亦也慢慢放权,在不久之前就将垂帘听政的时间改为三日一次。眼下,她和小皇帝出来,正是微服私访。
小皇帝还是平生第一次出了皇城,看哪里都觉得新鲜,他指着那青青的田野,问道:“娘娘,那便是书里所说的稻田吗?”
紫颜点点头,道:“不错,此间正是插春苗的时候。”
那一片青色绵延起来,细细的溪水蜿蜒着,耳闻风声扫过,便是一片波浪看得叫人心生喜悦。
两人边走便说着话,小皇帝不时地说着自己对赋税的看法以及改进之处,紫颜听得合理之处,便微微赞道。
两人走到田径里,便望见了赶早出来的农人,一位手里挽着篮子,遮着蓝花布的农妇恰巧经过,看见这颜色皆美的两人呆了呆,痴痴地道:“两位是哪里来的贵客?”
小皇帝一愣,他还没过瘾呢,这就被一个乡村妇人看了出来。
紫颜倒是反应得极快,笑了一下,叫来人心都化了。“姐姐好眼光,我姐弟两人也是为了先生布下的课题才过来的。这乡野风趣,民风也淳朴,让人心乐,一时忘神,走到了这处。”
民妇虽然听不太懂她这文绉绉的话语,但是也听出了她的夸奖之话,脸都笑开了,虽然黑黑的,但是却极亲切。
小皇帝愣愣地看着,心里暗叹,娘娘还是这么有办法。紫颜悄悄拍了小皇帝一下,小皇帝也有了想法,“姐姐,是给家里人去送饭吗?”
这么俊的少年郎和自己对话,农妇答话起来也极有精神。“郎君猜得没错,奴家正是要给家里的老公送早食。”
小皇帝又道:“姐姐,早时吃些什么?”他好奇地张望着农妇手里的篮子。
农妇笑,“寻常人家的粗食,怕郎君吃不惯?”可还是热情地从里面,拿出一个黑乎乎的馒头,那颜色叫人见了便再无半点胃口,可看农妇的表情仿佛却是最丰富的食物一般,“还有些去年的腌菜,郎君要不要。”
小皇帝惊讶,“你们早上就吃这些?”
农妇不以为然地道:“这已经很好了。”
小皇帝答了一声:“是吗?”
和农妇告别后,小皇帝一直有些郁郁寡欢的。紫颜看在眼里,心里却甚欣慰,如今的小皇帝当真是皇帝了,知道民之忧,相信这个国家有了他,未来一定会更加强盛富裕。
紫颜还是说了开解的话,“皇帝,需知这天下比她活得不如还多的时,街有饿殍,夜有伏尸,皇帝眼里,是这江山万民,手里,有他们的生老病死。所图之物,是天下定,四海晏,万民福祉。为天子者,怎能短视,怎能妄自菲薄?”
小皇帝还有些似懂非懂,他隐隐约约看到了自己的路,又被迷雾遮住。慢慢地,低头思考起来。
紫颜不再说话。
行至大道时,春花绚烂,两侧高树挺拔而森森,日影被树枝披拂着,零零散散的。倒有些寒气逼人。
紫颜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四周太寂,只有几声宛转的鸟语。影卫们自然也发觉了,都拔刀而出,却半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紫颜突然觉得手心一暖,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小皇帝被牵住了,他眉目一片坚毅之色,仿佛化为了紫颜的守护神,少年单薄的身子已经有了很大的力量。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小皇帝,不知不觉里,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可以让人依靠的男人了呢!
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对此行刺客的来源,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那位温婉的周王妃吧!这些年来,紫颜每每半月便见她一面,每见一次免不了拐弯抹角地说着她和义王的暧昧,又派人渗透了王妃的身边,叫人教她如何害紫颜?
如今她真的狠下心肠来了?还是并不是她派来的人。但无论是谁派来的人,紫颜都想赞一句,正是来的最好的时候,此时她身边的力量最是薄弱,若拿她和小皇帝的命也基本没有什么困难。
这么一想,却又不免有些懊恼。若不是她思虑不周,怎么会致自己和小皇帝于此等的危险之境?
她有些焦急的样子,小皇帝一一看在眼里,觉得新奇的同时,又觉得娘娘此时的样子虽然不如以往那样胸有成竹,却可爱得紧。
紫颜要是知道他现在这种时刻,还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怕又要黑脸了。
很快,从林子里扑出几十道黑影,如虎如狼一般地凶狠,亮得幌人的刀身刺了过来,几位影卫虽然武功高强,可到底是凡人,两手难敌四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紫颜和小皇帝被追杀。
小皇帝已经跑得气力不支了,而紫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她暗暗地想,这次要是还回得去,她一定要请个高手教小皇帝习武。
刺客露出来的一双眼睛冷冰冰的,看着他们,就像看着死物一样,任他们跑着,因为他知道这两人一定不会从他的手底下活了出去。
而此时他们仅几步之遥,紫颜抱住小皇帝,闭上了眼睛,等待老天爷的垂青。也不知道是她这番自欺欺人的举动成功了,还是来了救兵。
很久,都没有感到痛觉。只是闻见凛冽的风卷来,随后是熟悉的声音,“好大的胆子。”兵器交接的声音一响之后,紫颜的身子颤了颤,她也感觉到怀里小皇帝有些定定的样子。
慢慢地,睁开那双眼睛,在那之前,只闻一声呜咽,她看到,无边翠色里,黑衣男子轻轻擦拭着正滴着血的剑身,蹙着眉,仿佛是染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双眼睛低垂着,什么也没看一样。他面前的地上,是黑衣刺客的尸体。
继而,他轻飘飘地抬了眼,道了一声:“娘娘,可还好?”戾气像是经年不消一样地流连在他眉梢眼底。
紫颜稳住了心神,慢慢推开小皇帝,语气却有些不稳:“哀家没什么事?皇帝还好吗?”
小皇帝对这等刺杀已经是家常便事,习以为常了。“朕好得很,娘娘无须多忧。”
突然,一黑衣西厂之人走到蓝世英面前,朝紫颜二人请了礼后道:“所有刺客都已经伏法,只有一命活口。”
蓝世英道:“回去好好申着,在本官没有允许之前,若是死了,你也不必再回西厂了。”
那人立即道:“属下明白了。”
紫颜从方才那一幕里醒了心神,勉强地笑着对蓝世英道:“这次多亏了蓝卿家关键时刻赶来,不然哀家可就性命不保了。”有些调侃着,她又继续道:“蓝卿家这次来,可是愿意入了这趟浑水?”
蓝世英道:“娘娘莫要误会了。”
紫颜有些失望。
至于小皇帝,根本就没有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义王府的后院里,周王妃听罢逃出的人说起紫颜小皇帝生还,一张脸惨白起来,失神落魄地,看着窗外盎然的春景,心里却败如死灰色。
她喃喃地道:“我做错了吗?为什么这样她还是活着?”隐隐有疯狂之色,叫旁边伺候的人心里也害怕起来。
不,她没有做错。若不是为了王爷,为了她自己,她又怎么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她嫉妒啊,嫉妒那位全天下最为高贵的女人,怎么叫王爷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原来所谓的“阿颜”,便是如今的太后娘娘的闺名。
她是恨的,恨娘娘,恨王爷,也恨她自己。到了这种地步,她还是耽误了王爷?
心里前所未有地冷静,她出声道:“出去吧!”
侍女有些担心地叫了一声“王妃娘娘”。她那王妃娘娘便如从前那样温柔地,含着笑地,说:“出去罢,我想静一静。”
不知过了好久,一向温婉自持的周王妃突然仰天一笑,等侍女再见时,已经悬了白绫,香消玉殒。
义王得知这个丧报时,有些失神,身边人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他沉默着,一张脸隐有哀色,好久才说:“厚葬了罢!”
这些年紫颜的变化,他自然是看在眼里,但心里还是抱有念想着,哪怕,出了这等事,他还是想包庇着她。
但究竟是嫉妒周王妃,还是妒忌着他,现在的他总是不想往坏处去想。
在宫中的紫颜同时闻得了这个消息,心里蓦然有些难受。但她知道,她不会后悔的。此时已经是暮色彷徨之时,她周围一片凄迷之色,那花红柳绿更带春烟,宫人烧着白白的纸钱,檀香缭绕着烟火,仿佛正在祭拜一位早去的红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