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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行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鹊都了。

自从意识到那是一场凭空生造的大梦,他便再也没有回想过梦里的任何细节。

但在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曾经在话本上看到的一个故事。

说来也很巧,那刚好是他在苍琅北域睁眼前翻看的话本,那故事是其中之一,明明十分简单,但他当时倚靠在榻边,一手支着头,一手捻着书页,莫名看了好久。

久到连管家都忍不住问他:“是什么故事让您看难过了?”

当时他还怔了一下,回神疑问道:“难过?”

管家点了点头,指着自己的眉心说:“瞧着是这样,您垂着眼,这里还皱着呢。”

当时的乌行雪恍然失笑,松了眉心道:“哦,没有的事。一个小故事而已,又怎么会看得难过呢。”

管家面露好奇。

乌行雪索性就同他讲了几句:“说是有一位老者,素来喜爱花草,种了满满一院。有一年春初碰见奇景,日丽风暄的时候乍起雷霆,不偏不倚地就劈在他院里,劈得满地狼藉。”

“老人家心痛不已,觉得费心养护的花花草草必然要变成一片焦土,活不下来了,谁知那满院的花树还真就活下来一株。”

“活下来的那株花树如期在暮春三月抽枝散芽,但不知是因为那晴天乍起的雷霆还是旁的什么,那株花树后来开的花很是奇异。”

管家问:“怎么个奇异法?”

当时的他“唔”了一声,轻声道:“见过并蒂莲么?照这话本里说的,应当就如那并蒂莲一样,一枝双生……”

管家赞叹道:“那可真是世间少见,是天降的奇缘,是好事啊。”

他却静了一会儿,道:“难说。”

管家:“您为何这么说?”

“因为……”他捻着书页,又不知为何怔了一会儿,道:“这话本里写着,那一枝双生的花并没有都开得很好,这边生机勃勃时,另一边便带着枯相。这朵好了,那朵就遭了。”

管家有些遗憾道:“那确实有些可惜……”

他轻轻“嗯”了一声,应着管家的话。手指抵着书页又道:“还不止,其中一朵颇有些霸道,总是它开得更好一些。”

管家答道:“多汲了些养分吧。”

他半垂的眸子眨了一下,又抬眼冲管家道:“所以说……这哪里能算是天降的奇缘。恐怕也就那朵占了先的花会这么想,对另一朵来说,怕不是孽缘。”

管家也不知该如何应和,这确实是个小故事,两朵花而已,谈不上什么难过不难过的。他倒是瞥了那书册好几眼,奇怪道:“这话本……”

“话本怎么了?”

“这话本哪里来的,好似从未听说过。”

梦里的乌行雪当时顿了一下,道:“随手拿的。”

管家问:“木架上么?我昨个儿带人洒扫似乎没见着。”

他答道:“可能搁在一边了。你去忙吧,我再看会儿。”

……

***

那就是话本里一个占不了多少篇幅的故事,不甚起眼,乌行雪却在这时忽然想起来。

如果鹊都是一场生造的大梦,梦里的一切不可能真的毫无来由,或许那些话本以及话本里的故事都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和提醒。

眼下他和萧复暄之间的牵连,让他不由地想起那双生的枝芽。

而他就像是那朵占了大半养分的花。

只是这种牵连究竟是从何而起的?是因为白玉精包裹着神木就像一种滋养,由此而生?还是因为萧复暄在他身上留下过什么?

乌行雪很想问个明白,但眼下却并不是一个能好好问话的时机。

他深深看了萧复暄一眼,转瞬便出手插·进了战局。

他们身躯灵魄皆有所损,又有这种此消彼长的牵连在其中,对着“封薛礼”,其实已经算不上“二对一”了。

更何况“封薛礼”这一行带上了几乎整个照夜城的大小邪魔,严苛而言,甚至应当反一反,算是以少敌多,封薛礼才是多的那一方。

但这场战局却并没有陷入胶着,或者说只胶着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神仙也好,邪魔也罢,一瞬的时间对他们而言有时却显得极长。在那极短的须臾里足够发生很多事——

诸如乌行雪寒气煞人的手指将要抵上封薛礼的喉咙时,发现对方在命悬一线的那一刻,眸光居然还朝神木看了一眼。

那一眼给乌行雪一种错觉,仿佛只要能换取时机去动神木,封薛礼甚至可以生生挨下他这一招。

乌行雪在那一刻手指顿了一下。

于是封薛礼在那顷刻之间隐约听了一句问话。其实乌行雪并没有真的问出来,但招式的停顿间,封薛礼知道乌行雪想说什么,那恍然听见的,不过是多年前的一句折影而已。

他知道乌行雪要说:“我见过太多世人执着于神木,祸人祸己,从没料到你会是其中之一。”

在曾经的仙都,明无仙首同灵王和天宿并不算相熟,说过的话寥寥可数。他们三人极为有限的一点交集,大概就是那个叫做“云骇”的人了。除此以外,他们连一声客套的“仙友”都称不上。

所以封薛礼开口答道:“既然不是‘仙友’,就谈不上‘料到’或是‘没料到’。”

乌行雪听到封薛礼依然不见波澜的声音,愣了一下。因为他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的,但他并没有把这话问出口,而对方却像是知道一般回答了。

乌行雪:“你……”

就听见封薛礼又道:“这话灵王——”

他顿了一下,似乎想要改口为“城主”,但话已至此,索性也就继续往下说了:“你二十多年前就已经问过了,我不过是再答一回而已。”

乌行雪蹙起眉。

封薛礼道:“灵王还道,强借神木之力有违世间之理,一事引万事,无辜受牵连者不可估量。”

乌行雪一点儿也不记得了,但这话确实没错。只是从此时的封薛礼口中说出来,着实奇怪。因为对方正做着所谓“有违世间之理”的事情,固执得惊人。

封薛礼说:“如今灵王若是还想再提,我也依然可以再答一回:我都知道。”

有违常理也好,牵连无辜也好。这些话他全都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曾经他也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同很多人讲过这样的道理。

灵台的明无仙首,那是世间百姓供奉最多的神仙。他嗅着那些香火,不用细数也知道龛台底下跪过多少人。他有大小神像三万尊,画像更是遍数不清。

他的神像立在无数百姓的屋子里,听过不知多少俗事杂语,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一件事——

有些道理知晓归知晓,真要违背起来,谁都拦不住。

正因为明白,所以不会回头。

这样的事,他见得太多了,多到几乎任何事他都可以波澜不惊。

他曾经恪守着数不清的道理,从不觉得那些条条框框是什么束缚。因为那都是他所赞同的。

他不多插手人间事,在恰当的时局降一些福祉。同样的话不多说,同样的人不多劝,点到即止,事不过三。

这些零零碎碎之事拼合在一起,就是仙都同人间的界限。他一度觉得泾渭分明,很有道理。

他将这些道理讲给很多人听,他总是讲得很平静,对方听得进去那是好事,听不进去便迟早会吃些教训,他不多干预。

但后来他忽然意识到,世间总有例外。

“凡事总有例外”,这话也是一个道理。而如此简单的道理,他居然用了那么久才明白。

再后来,他便有了很多“例外”——同一个道理他不知重复了多少次,冲的还是同一个人,语气也不再平静。

他曾经气到说不出话来,也曾经斥责过一个人,一字一句地问他:“何事可为,何事不可为!你当升仙时领的天诏是废纸一张?!”

他对那人说:“世间不讲道理的事浩如烟海,你管了一件,就得管另一件……”

他还说过:“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再多插手人间事了。”

……

他甚至还对那人说过:“你如此行事,迟早有一日……”

“迟早有一日”这种话,在凡间都是说给痛恨的仇者听的。他们从不是仇人,但他居然说过那么重的话,只是为了让对方听下那些道理。

而如今,那些他一字一句讲过的道理,正一点一点粉碎在他手里。他这些年做下的很多事,都是在违背他曾经说过的那些道理。

他见过世间许多人,喜欢在做下一些事之后辩解一句“是我糊涂了”。但他说不出这句话,因为他从来都很清醒。

他清醒地看着自己做着每一件事,清醒地数着自己违背的每一条天理,清醒地看着自己布下的那些阵局。

阵局里流淌的血、阵局里牵连的命,他都看着呢。

所以百来年了,从没有人能劝他,也没有人能拦他。

只是如今,在同乌行雪和萧复暄交手的刹那,他在数百年冷静的清醒中突然生出了一丝不解。于是他在扑面而来的凛冽寒气中看向乌行雪的眼睛,说道:“灵王所见之事决不比我少,就不曾有一日觉得不公么?”

乌行雪蹙眉之时,萧复暄的长剑悍然而至!

封薛礼疾速后掠,动作之快,掀得整个雀不落雪雾当空。

他以灯挡于眉间,而后一个矮身,游龙一般化为一缕长烟,瞬间融于漫天雪雾里。

而乌行雪却隐约听到了他的声音

封薛礼模糊的嗓音散在各处,几乎找不到一个定点。他说:“是我疏忽,灵王就算所见之事再多,如今也忘了大半。”

乌行雪眸光极静,背与萧复暄相抵,刹那便扫过整个院落。

却听得封薛礼继续道:“这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否则或许你也会问一句,凭何——”

话音重重落下的时候,那抹烟气已然聚向那棵巨树。

但它拢去的同时,“免”字剑的剑影割破长风,不偏不倚刚好穿过那抹烟。

“少爷!!!”笑狐扑过去的时候,封薛礼显出人形。

他一丝不苟的衣衫终于乱了一些,下颔有一道细长的线,血珠就顺着线朝下滑落。

笑狐立于封薛礼身边,他们四周环绕着天宿剑气,愣是不可进也不可退。

封薛礼抬手抹了下颔的血,依然眉眼不动如山,他在金光剑影里平淡开口道:“曾经有人问过我这样的话,如今巧有机会,我替他问问二位……”

萧复暄手中长剑锵然楔地,肩背挺拔挡于乌行雪身前,冷声道:“讲。”

封薛礼道:“他说这世间但凡修行之人必有所求,要么求长生,要么求强体,也有大慈大悲者求的是人间太平。他说耗费百年竭尽全力飞升入了仙都,却忽然什么都不能求了。”

“都说仙凡有别,入了仙都就不能横加插手太多人间之事。那么当年又何苦修行飞升呢?就为了端坐在龛台上,嗅着人间香火,旁观上百年、千年而不动么?倘若如此,仙都的长生与死了又有何分别。”

“这道理若是不对,那因为违背了此等道理就受天罚的人,该不该问一句凭何?”

“那些因为触犯天规屡屡被调遣的人,执掌的都是凄冷之地。车马匆匆行经无人停留的大悲谷、坟冢连天不见活人的京观、只有荒土和幻影百姓避之不及的不动山、终年雷霆环绕连仙迹都罕至的雪池……那些地方哪来香火供奉,调遣过去便是等着被打回人间。”

“废仙台就依着坐春风,灵王亲眼所见一定比我多得多。就没有一刻觉得不公么?”

更何况还有神木……

封薛礼即便再能查,也不可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他凭借所知晓的,也能猜个一二。灵王同神木因果相连,世人加诸于神木之上的种种祸端、层层麻烦,必然让灵王背了不少苦头。

于是他说:“你平白承受着那些生死恩怨、爱恨情仇,不觉得不公么,不会问一句凭何?”

不过封薛礼没有真的等乌行雪回答,毕竟一个前尘尽忘的人,恐怕也不会记得那些事,自然也答不出什么来。

倒是他自己,在这一声声的问话中已经有了答案。

他觉得灵王应当是有不甘的,也会觉得不公,甚至问过“凭何如此”。

他静静道:“想必是有的……否则堂堂灵王又为何会在三百年前从仙都堕回人间,仙气尽丧,成了邪魔。”

这话说出来时,乌行雪眼眸动了一下。

而最后那个字落下,萧复暄瞬间到了封薛礼面前。剑芒刺去的刹那,他冷冷的嗓音穿风而过:“你所言之事,同你所做之事有半分关系么。”

“没有。”封薛礼未做任何掩饰,“代问而已。。”

当年那人问他,他答了许多,天上地下滔滔不绝。而如今,那些曾经回答对方的话已经劝服不了他自己了。

他只是把这个问题递出去。

至于他自己,已经无甚所谓了,因为他连对错都不在意。

既然总有不公,那就不用再讲什么道理。

“祸及一人是错,祸及百人千人万人也是错。都是错,遑论高低。”

这条路他当年踏了一步,就只能往前,退也退不回原点了。

“救百人千人万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同样遑论高低。”

倘若这条路成了,他救了自己想救之人,也算得偿所愿。倘若没成,因果报应一并受之,那就是咎由自取。

他什么都想到了,也什么都清楚。

“救一人能换得自己一句甘心。”封薛礼挑着灯火,抬眸道:“救那百千万人又换了些什么呢?轮回走上一遭,谁都记不得,平白受罪而已。”

他说最后几个字时,浓重的邪魔气倾泻而出。

乌行雪和萧复暄攻过去时,封薛礼陡然改了路数,居然不避不挡,就要以那躯壳当头迎之。

两人没有料到他会突然如此,脸色一变,在招式临头之时强收了一点攻势。

毕竟那躯壳是封家幺子封薛礼的,严格而论,也算是平白遭受的牵连。他们若是不收势,而对方又全然不避,那躯壳定然会落得一个粉碎不堪的下场。

但即便这时收势,也略有些晚了。

眼看着乌行雪的手指已经触到对方额顶,照常理来说,下一刻对方便会颅骨尽碎,关窍血流如注。而他体内的灵魄也会因此而被强行剥离出一点来。

可就在那时,乌行雪忽然感受到一股反推之力。

就像有一双无形之手挡在封薛礼那具躯壳的命门前,与他对上了掌。

而古怪的是,那股反推之力与他自己的气力角度一模一样,就好像那是另一个乌行雪护了一下那具躯壳似的。

不仅如此,萧复暄的剑招也被那股无形之力拦了一下。以至于那具躯壳居然没有承到半点伤。

怎么回事?!

乌行雪心生疑惑,却在嗅到那股护力的气息时明白过来。

那护力的气息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他自己,或者说……是神木的味道。而之所以会有这种护力,只有一种可能——这具躯壳本该受到神木的祝福和庇佑,这一世应当长命百岁。

这样的人,他只能想到一个……

当年被前世的萧复暄埋于神木树下的那个孩子。

****

变化往往在转瞬之间。

乌行雪来不及细想了,因为“封薛礼”不避不挡,等的就是那个时机——在他和萧复暄强收攻势之下,只要“封薛礼”不死,就能抓住那一瞬的空隙。

事实可证,“封薛礼”抓住了。

他挑中这具躯壳就是为了这一点,为了乌行雪和萧复暄杀不了他。如此一来,他便能攫取反杀的机会。

因为神木的关系,“封薛礼”不想对乌行雪祭出杀招。但他又得让那两人都顾不得他,于是那杀招便直贯向萧复暄。

霎时间,“封薛礼”和“方储”灵魄共震之下,两边同攻。

威压顿时如群山莽岳,倾轧而来。灯火光亮如炬,一照百里。

赶过来护主的笑狐承受不住,在威压之下“噗”地跪趴在地。若不是那杀招并非冲他而去,他此时恐怕已经肝胆俱碎,在地上被压成一张薄皮了。

他艰难抬头,就见几乎整个雀不落都陷在“火”里,他甚至听到了宁怀衫的嘶声痛呼,但他什么都看不到。

所有一切都陷落在火里,他一个人也看不见。

那其实有些可惜……

倘若他再向前一点点,或许就能依稀看见他心心念念很久的那个少爷——那个生来便不喜欢烟味也不喜欢火,他看着、陪着长大的人在躯壳里显露了一瞬。

就在“封薛礼”的杀招贯向萧复暄的时候。

那个被侵蚀了很久,几乎再无声息的微弱灵魄忽然挣了出来,极为短暂地占据了躯壳。

或许是这火光和烟味同数百年前荒野上的战场有几分相像,让那具微渺的灵魄感到了似曾相识。

他看了萧复暄和乌行雪一眼,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将祭出杀招的手收了回来。

凡人一旦入了轮回,就不会记起上一世的事了,除非灵魄脱离躯壳又碰到临死前所见的场景。

所以他应当是记不得的。但或许是因为他的躯壳被旁人所占,而他屈居一隅微弱得近乎要散了,与濒死无异,所以他居然依稀想了起来。

他想起自己为何讨厌火光和烟味了,因为那一世他就蜷缩在那样的战场一角,在堆积如山的尸首边,被焦糊和血味淹没。

他同那个年代里的许多孤苦孩童一样,在战场上哭着找寻家人,在尸野中逡巡流浪,最后死在那里。

他就死在那样的战场上。

他原本也该埋在那片荒野,或是同其他尸首一样被聚集埋葬去某一个全是孤魂的陌生之地。但是没有……

因为他在临死前梦见爹娘来接他,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抓住了谁的衣摆。

于是那人背着一个素不相识的孩童尸体,穿过漫长的寒夜和荒野,埋在世间最好的地方。那里有一棵极高的树,一直在落着花。

爹娘说,人要记恩,于是他惦念至今。

直到这一刻,终于得偿所愿。

***

萧复暄在火光中抬了眼,看见封薛礼眸光骤散又骤聚,他似乎嗅了一下气息,

那双眼睛仿佛久不曾看过人世了,居然透着几分少年孩童的懵然。他怔了一瞬,猝地收回了祭出杀招的手。

那一刻,那个陌生的封薛礼穿过火光看过来,用极模糊的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说:“多谢。”

说完那道身影便散了,似乎已经疾疾退去。

***

雀不落里的火光在同一时间褪淡消散,最后一抹猩红隐去时,萧复暄在余光里瞥见了一抹白。

他转头朝那抹白色看去,就见雀不落的那棵巨树根枝多了一道长长的裂口,不知是“封薛礼”的阵局所致,还是方才那些杀招引起的。

而他余光里瞥见的白色,就出现在裂口附近。

那是一抹白玉精,顺着树干蜿蜒而上,正要去护住裂口。而就在那抹白色仿佛有灵一般去包裹裂口时,他隐约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响动。

那响动透着一点喑哑,但他还是依稀能分辨出来。

那是铃铛的声音。

……

那是梦铃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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