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满城主仆和胡春山父子到了竹林下边时，见到的不是妇人勤劳耕作的现场，而是……
“娘，这里脏……”小丫头抬起粘了一脚底的湿土，眨眨眼。
黎长乐吐了一口浊气，“娘给你用竹片刮一刮。”
“还有这里……”小丫头十根手指头伸出来，每根都裹上了土。
黎长乐:“……你是怎么把每个手指头都裹上这么……均匀的土的。”
她仔细掰了掰小丫头的手，巧克力手指饼干的既视感……
“还有……”一个不查，小丫头那脏兮兮的小手就抓上了她自己裤子的一处脏污，指着膝盖，“娘，这里也脏。”
黎长乐嘴角抽了抽，刚下地没半个小时，小丫头就已经滚成了脏孩儿了。
“娘给你说啊，别指望我放过你，娘干嘛，你就干嘛。整得再埋汰，你也得干。”
她给小丫头把鞋底的土刮完了，手的土就不管它了。
她把小丫头提到地头，“来，娘挖一个坑，你就往坑里放两颗种子，然后小铲子铲点土盖上，拍一拍。会不会？”
“会！”
“来试试。”
小丫头吭哧吭哧抓了一把种子，挑了两颗放坑里，直接用手捧了两抔土盖上浅坑，然后拍一拍。
想了想，还意犹未尽，站起来两只脚在上面结结实实又跳又踩了一番。
“ 娘？ ”小丫头两眼希冀望着亲娘，一副“快夸夸我”的神情。
黎长乐盯着她那使了劲踩过的地儿，“……应该可以了吧。”
兴头上的小丫头有被鼓励到，“娘快挖，快点，还要种！”
“……好，鱼儿真棒。”她有些担心地回头问另一头抡着锄头随意垄地的冷一，“你种过地吗，这会不会踩得太结实了，能出苗嘛？”
冷一瞥了一眼布袋的玉米种子，这东西他也没见过，“不知。不过小小姐就那点力气……应该无碍。”
这么一说，黎长乐也觉得无碍了。
自己觉得的，总不太自信，旁人一说，就好有道理的样子……
她继续在前头挖坑，后头小丫头撅着小屁股埋玉米种子，兼蹦着跳着踩上几脚。
田间地头也有不少劳作的村民，这一排过去的地里大多是种上了红薯的。
往外逐渐延伸的，也有人家在翻地锄地，准备种别的时令作物。扎着头巾低头伺弄地里的农人，偶尔会站直了身子往黎长乐这边眺望。
黎长乐挖完长长一行浅坑，就一屁股坐上了小马扎，喝了几口水。
“累死了。”她扶着腰龇牙咧嘴。
农民伯伯威武。
她才弯了那么会儿腰身，就不想再动了，难为大半生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风雨无阻。
边上的卫满城等人正朝母女俩走来。
胡得贤被儿子搀着下到地里，已经迫不及待想扒开那两个种子布袋，看看里头是个什么粮食种子了。
黎长乐屁股一沾到小马扎就不想起来，鱼儿到了眼前，见没坑埋种子了，已经自己动起小手挖起坑来了。
黎长乐看得欣慰，从提篮里捏了颗樱桃，提溜着果杆，示意小丫头张嘴，“吃个果子甜甜嘴，加油干！等这玉米能掰了，煮的第一只玉米，娘指定留给你吃。”
“累不累？累了歇歇，不累继续挖坑玩儿哈。”这块地先前翻过，挖坑这活也不废力气。
这情景，看得不远处的吉祥也忍不住朝天翻白眼，“这是亲娘吗？孩子多大才，就使唤上了。”
卫满城眼神掠过那母女俩，在冷一身上一顿，又若无其事转向了脚下的地。
他脚下的地正是先前播了玉米种子的。他矮下身，用手抓了抓上边被踩实的土，只两下，几粒小小的玉米粒混在土里被挖了出来。
“你可认得此物？”他捻着手中的种子问吉祥。
他并非死读书的迂腐书生，民生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但也不是一无所知。
手中的物事，真就超出了他认知的范围。
吉祥观察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摇头，“不认得。儿时阿爹带着我四处跑，田庄也没少待，可这物事，我还真没见过。”
他们这边疑惑着，那头的胡得贤此时脑门也是飘着一排超大的问号。
抓一把玉米种子从指尖漏下，“黎娘子，这就是你说的……苞谷？粮食？”
黎长乐又开始了挖坑事业，一边回答他，“村正，这东西不止晒干能磨成粉做饼子，窝窝头，蒸馒头，还能做菜，煲汤。吃法可多了，吃起来也是甜甜的。”
胡春山把他爹带到地儿，就自发加入了播种玉米的行列，取过冷一手上的锄头，给小丫头挖坑去了。
锄头轻轻一过，就是一个浅坑，小丫头玩得更来劲了，种子埋得飞快，脚上踩得飞起。
胡得贤看了一会儿播种，又伸手捞了一把旱稻种子。
“稻子不是……不是得长在水田里的？”自个儿伺候了一辈子的庄稼田地，突然觉得他还是孤陋寡闻了。
“老村正，这是旱稻！旱地直播的稻种。”黎长乐怕被胡得贤抓包做详情讲解，补充道:“我也不知能不能种好，这就是……就是一块试验田，咱们先种着看。”
哪能种不好？
系统商城的普通种子放在现实里，生命力也牛掰多了。
胡得贤听得这话，一双老眼放出精光。
他绿水村除了大青山脚下的沙石地，其余最多的庄稼地就是旱地了。
放眼望去，大片的耕地，除了离那条浅水河近的小部分田地，其余就都是旱地。
一般年景下，收成去了税，就刚好能养活一家老小，多的也没得多少，要存也存不上几个银钱。
遇上天灾人祸，也要比其他村庄境况艰难。
绿水村的地势比较高，土质也不太好，在黎县地界，算是比较穷的村子了。
就连隔着几步远那拳头大的小周村，田地的亩产收成也要比绿水村的好上一些。
同样都是大青山脚下的村落，乐水河却厚此薄彼，土壤也有差异。你说气人不气人。
胡得贤心里有着一番计较，脚下的地干不干，湿不湿的，“这稻子就这么播下去？能成活？会出苗？”
黎长乐多少听出了他话语间的急切，“这个……我不是正在试种嘛，应该能吧。”
“不知这苞谷和稻种……黎娘子可还有多出的，卫某也想试着种一点。”
是卫满城的声音，他和吉祥也凑过来了。
胡得贤脸皮抽了抽，这小子嘴倒挺快。
他不甘示弱，“若有，黎娘子也匀点给老头子……我也不能白拿，用银钱买，可否？”
黎长乐不忍心说不行，反正稻子对于大炎朝百姓来说也不是陌生农作物。
种就种吧。
不过，丑话她也说在前头，“我可不保证收成的哦，我都说了我是试种的。保不齐我到时颗粒无收……”
胡得贤不甚在意，摆了摆手，“再糟心还能比得上这两年的旱灾？我也不要多，四亩的种子，两亩稻种，两亩苞谷种。”他不至于老糊涂到把家里的地都种上这些新种。
他们这边说着话，周边整地的几个老农也围了过来。
听村正这么说，又打量起这两块翻得疏松的地，有被说得起了心思的老农也跟着胡得贤后头道:“黎娘子啊，咱们的地一年就种一季麦子，你看，其他时候，有啥是咱们能种的？”
他们是打算整好了地，种种瓜啊豆啊的，还有应季的菜蔬。
这会儿听说还有不用灌水就能收粮食的粮种，除了开口的老农，其他几个也不无心向神往。
粮食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
能多收一捧，娃就能多吃两口。
卫满城听着老农的话也是好笑，这女子看着就不像是个懂耕种的，这些伺候了一辈子庄稼老把式竟然还向她问起了这种问题。
这女子身上有着不少谜团，那接二连三从小院里带出来的瓜果菜蔬，能供得起一家大酒楼每日需求量，这一点就很令人疑惑。
二三间屋的破败房子里头，看起来藏着不少秘密。
最奇怪的还属……这些瓜果菜蔬还都是优质品种，甚至有南边北地都不曾出现过的。
黎长乐这会儿想着，乐山庄子里还有不少的土豆，但当时都是在大棚里种的太空种子，果实不能留种。
所以，比之红薯，土豆反而还汲汲无名，只有去过万家酒楼点过土豆菜谱的人吃过，和前期去庄子上帮忙的人。他们大致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做菜的食材。
现在……
让他们种种系统普通种子的土豆，也不是不可以啊。
她让冷一回院子里去，地窖里就有土豆，拿着出来做个样本，让这些人瞅瞅。
这东西也饱肚，比红薯也不差什么。
冷一虽不太情愿离了眼前，但也知一会儿功夫，这边出不了什么事，只好听话快速往山坡那头去，回小院取土豆。
黎长乐回过头来跟几个老农普及，她指着布袋里的玉米种子和稻种，道:
“各位老伯，这两样我才在试种期间，也是刚得的，本也想着收成好，大家想种，就给你们要多些种子来。
如果你们现在真要，也可以，也像我一般先试着种。
我让冷一回去拿另一样物事，你们等会看看，种那个，不比这两样差。”
“诶？说不定你们家的儿子孙子还在我家吃过那东西了……”
可不是，好几次召集村中青壮帮忙时，做的午饭或点心，少不得都要炒上一大盆酸辣土豆丝招待的。
胡得贤隐约猜到是什么，他开口让几个老农在边上坐着等，别耽误人黎娘子挖坑埋种子。。
鱼儿和胡春山已经挖到这块田的另一边了，每埋万一行种子，小丫头就兴奋地召唤亲娘，让她看看她的劳动成果。
黎长乐自然是彩虹屁不要钱一般地吹。
小丫头能有什么复杂心思，她只不过是要两句夸奖而已。
夸一夸，她能高兴好一会儿。
冷一的速度是很快的，不一会儿他就从坡上下到地里，手上提了半麻袋土豆。
他刚把麻袋搁几人面前，几位老农就迫不及待凑近来，胡得贤也不例外。
他家屋旁可还有几分菜地空着呢……
黎长乐从麻袋里掏出一个土豆。
这个土豆着实是大，一个得有一斤左右。
太空种子种出来的粮食作物质量真不是吹的。
她拿了好几个出来，让几人上手拿着，感受一下土豆的重量，“这叫土豆，能炒着吃，烤着吃，吃起来粉粉糯糯的，能饱腹。可比粗面饼子能入口。
据说，种这东西的地也不需要常浇水，耐旱。”
这会儿的粗面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粗面，连谷壳子都没筛干净的那种，吃起来拉嗓子地很。
老农们连烟杆子都顾不上拿好了，纷纷接过土豆翻来覆去地研究起来。
“这疙瘩块头这大……”
“压手得紧……”
“……咱咋都没见过，你们见过？”
“莫非南边那头来的？”
“嘿……我那大儿好似带过这玩意儿回来，还说是庄子上的管事发下来的。吃着软绵绵的，倒真是比粗面好……”
黎长乐也记起来了，当初那百亩良田的系统任务，连着好几天叫了村里的青壮去帮着收红薯。
红薯和土豆，她都让刘铁锤当成点心发过的。
胡得贤又问，这个亩产能有多少。
黎长乐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但就是这么个保守数字，也让几位老农激动的老脸发红，差点撅过去。
有那胡子发白的老人家小心翼翼的抚着手中的土豆，颤抖着嘴唇，“二三千斤……二三千斤，儿啊，我可不是在做梦吧？”
“诶，诶，若真能得着种苗，咱就种！”
“对对！种苗咱们买！黎娘子大善啊！”
粮食的诱惑实在是大，黎长乐没想几人就地便和她定了种子种苗。
五位老农，共订下五亩旱稻，十亩土豆。
卫满城一亩旱稻，一亩苞谷。
胡得贤放飞自我，一亩旱稻，一亩苞谷，土豆要了三亩。
黎长乐让几人过两天再来取种子种苗，现下没有。
开玩笑，谁随时随地备着粮食种苗在家里的。说有就有，说卖就卖啊？
老农们各自往自家地里去了，离去时还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漫说二三千，能有个一千八百斤的，老头子都乐呵了。”
黎长乐想着，到时候要是一亩挖出个三五千斤的，这位老伯你可得挺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