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宴提醒狗儿，“城中的各处善堂皆有定时施粥，你们知不知道？”
狗儿头低了下去，“知道，每次都有去领，可是领的粥有时会被抢走……”
连带他和妹妹仅存的两只破碗都被顺手带走了。
饥肠辘辘，还要照顾年幼的妹妹，更要直面人性的恶意。
这孩子心性是不一般的坚韧。
“几岁啦？”
“十一。”
黎长乐忍不住重新打量了一番狗儿。
身体瘦瘦小小的，脸上除了一双眼睛还算清亮，其他地方一片潦草的脏。
从个子上看，实在不像已经有十一岁了。
黎世熹八岁多，身量都不差他多少，还更结实点儿。
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和白日里看到的那群乞儿一般破烂。
好在如今已经进入了夏季，这要是搁冬天里，不饿死，这孩子也要被活活冻死。
他口中的妹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
她都不敢想，年前那个冬天，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
想着这些，她不忍再盘问。
“离城门不远那头有一群乞儿你知道吗？”
“知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在街上窜来窜去的，总能遇到。
“那里马上会有人去送吃的，你赶紧带你妹妹去等着吧，去晚了可能就没了，叫上你隔壁的姐姐她们一起。”
让店小二备的吃食是按大人的食量备的，多十几个孩子，大家也还是能分得一些。
狗儿疑惑脸。
他记得清楚，今天不是粥棚施粥的日子，而且都这时辰了，谁会在大晚上干这事？
“去吧。”黎长乐把包袱交给他，“这些也是你的了。”
狗儿眼眶红红，喏喏地低头，“多谢您。”
他无法拒绝。
三天两头忍着饥饿，有时忍到腹痛，那日子着实难熬。
因为城中有粥棚施粥，狗儿才没带着妹妹跟着那些逃难的人一起走。
狗儿爷爷去世前，千叮咛万嘱咐，说北宁有将军守城，上边儿不会不管他们。
他跟妹妹两个人太过弱小，说是跟着千里逃难，只要出了北宁城，小命随时都可能丢了。
黎长乐看着他拐进了暗巷里，无边的黑暗把他小小的身影都吞噬了。
“顾景宴，我真的庆幸，她当初千里迢迢从平安赶到广济县，把世熹从那里带了出来。”
黎长乐怔怔地。
如果原主来不及赶到广济县，把他从族中解救出来，免去被卖的厄运。
那么后来黎世熹的遭遇大概会比她穿过来那天看到的，还要糟糕。
也或许，她没能再看见这个侄儿了。
顾景宴心下发紧，那一段的事，那个女子的死，已经成了他这一世的罪孽。
以后每每想起，势必也会愧疚难安。
但，她牵挂的人和他心上的人，都将是他余生最爱重看重之人。
这已经是他所能给到的及至。
他靠近她身后，“……长乐。”
动了动唇，竟不知要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黎长乐摆摆手，“不过一时感慨罢啦，两个小屁孩现在有我养着呢，比其他人家的孩子可过得幸福多了。”
“长乐说得极是。”
若是没她，两个孩子如今大概就似狗儿兄妹一般的光景了。
顾景宴光是想像，就已经心中惶然。
三人没再往里走，一起回到了街面上。
巷子外头是街尾处，三人刚走出来没一会儿，后头就有急促的脚步声紧追而来。
黎长乐回头，正是一群大小萝卜头，手里拿着各自的碗或其他用来当碗的容器，朝巷子外头跑。
狗儿怀里抱着一只破口的海碗，另一只手牵着矮他一个头的孩子，一群人面带希冀，往城门口的方向去。
狗儿眼尖，看见了掩在街角暗处的黎长乐三人。
他脚步停了停，回望了一眼。
虽然看不清那位夫人的面容表情，但狗儿却隐隐约约地感觉，那位夫人正看着他。
哗啦啦一阵风似的，孩子们都跑远了，黎长乐那微微难受的心也像被洗涤了一般。
.
客栈的店小二正在一辆牛车上，车是赶往城门口附近的。
他后厨前堂两头跑，忙得脚打后脑勺，东西准备好又叫了牛车到店里把吃食装车。
为着店里的良好信誉，也不敢假手于人，客栈掌柜派了他亲自走一趟，人免得别人昧下东西。
那夫人可是给足了银钱的，那他们不得把事办好了啊。
“狗儿你看，车上面的箩筐和锅里装的，都是吃的吧？”
狗儿一行人跑到半路，就遇到这辆散发面食香味儿的牛车了，一路急急忙忙跟过来，就怕跟丢了。
狗儿喃喃道：“原来，那位夫人说的是真的。”
他拉紧了妹妹的手，没有回应身边一起的临时小伙伴，只埋头赶路。
叫上他们，只是顺便，他虽不至于不近人情，但也本没那么好心。
有口吃的，指定是要先扒拉到妹妹和自己嘴里的。
可是那位夫人说，叫上隔壁的人一起，他便叫了。
到目前为止，他们这十几个小伙伴，相处还算和睦，却也没有和睦到可以互赠口粮的程度。
都是有一顿没一顿的光景。
大家管着自己的肚子，不去算计对方一口吃的，就已经是善良的了。
.
塌墙处。
这几乎就是露天的住处了。
夜里，铺在角落地面的草席上横七竖八躺着大小孩子十几个，她们抬头就能看到茅草顶外，夜空中稀稀落落的星点。
其中两个握着两根木棍，现在破墙根下。
他们要守夜。
里头有几个女娃，作为大几岁的哥哥们，不放心，所以轮流守夜。
小二和车夫赶到时，着实把守夜的两个半大小子给吓了一跳。
以为拐子要趁着月黑风高好办事，把这里的孩子都装车运走了。
唬得两人在牛车还没开到近前时，把刚躺下的大大小小都给叫醒了。
等小二把牛车停下时，就见一个个叫花子脸样的孩子，齐刷刷站在破墙根下。
孩子们的一脸戒备，小二是看不见的。
只是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让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他跳下车，三两步到了墙根下，跟孩子们一顿招呼。
“听好了，我是来给你们分派吃食的，你们今日能吃顿饱的啦。
我们店里有位食客，吩咐我们给大家蒸了大馒头和稠稠的糙米粥。”
“拿上你们的碗，一个个上前来领。”
墙根下的孩子们都懵了。
本来就饿得七荤八素，指望自己睡着了，就会忘记饿了。
这会儿却怀疑自己在做梦。
梦见有善心人送自己大馒头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