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是这样,当这个机会摆在他们面前的时候,不但不珍惜反倒要思考日后会不会遇见更好的机会。
拜师可不像找工作,不想干就不去了,这师傅一旦认下那就是一辈子的事,背叛师门就是数典忘祖,那是被戳脊梁骨一辈子直不起腰。
与其承认自己丧失良机,不如拉别人下水,看着魏氏母子迟迟没有反应,不少人窃窃私语,有人直接嘲讽嬉笑道:“我听着盛哥儿和陆大娘这话都挺有道理,要是日后盛儿一直考不上秀才,兴学这孩子反倒成了秀才公,那可是要被同窗们耻笑有这么一个白身的先生,魏氏啊,你要考虑清楚要不要让你家孩子继续考下去了。”
魏氏本就是爽利火辣的性子,当时没有直接同意甚至阻止兴学答应,只是因为权衡利弊,不想让儿子因为一时冲动就做下错事,现在她想明白了,这些人就是见不得她好,巴不得她拒绝呢,也不想想凭什么?她儿子就是比她们的孩子聪明,不服气也不行!
于是她当场骂回去,“你们那如意算盘打的我就是个聋子也听到了,盛哥儿那自谦的话你们还当真了不成?就算我儿有天大的本事,那也要有夫子肯教,盛哥儿慧眼识英才,我们也要知恩图报,哪怕他日后真的毫无建树,我儿本就是他的侄儿,侄儿养堂伯父有什么不该,承了他的教诲,就要承担这份责任,我魏氏养的儿子可不是孬种!”
“好你个魏氏,我好心好意劝你,你骂谁是孬种,别忘了这可是才第二场呢,就算你们答应了若是最后一关过不了那也白搭!”
“呸。”魏氏啐了一口,冷笑道:“那也比你们这些一关也没有过的强。”
“你什么意思?我跟你拼了...”有冲动的妇人脑子一热就想和魏氏撕扯,旁边的人连忙将她拉住。
魏氏何曾怕过这个,淡定地看着那边拉拉扯扯的一群妇人,她不怕事但是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继续跟这群人纠缠下去,若是影响了兴学的好事就不妙了,对她们喊道:“快些打住吧,你们无非是想我儿跟你们儿子一样,可是他偏偏得了盛哥儿的青眼,我就是再糊涂大字不识一个也知道这是他能得到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可就没有了。我家兴学好歹也叫你们一声婶婶,我不盼着你们对他多好,可是你们就是这么对我儿子的?可不是我儿子让你们家孩子败落,既然是比试,那必然全凭借自己的本事,自己没事又能怪得了谁?”
魏氏这一顿痛骂简直就是将她们的脸皮扯下来丢在地上,只因说的句句在理情真意切,那些心怀不满的亲眷们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魏氏可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见儿子一脸担忧,她笑着道:“兴学,娘支持你,你尽管去试试吧,若你堂伯父日后成了你的老师,你一定要好好学,给你老师争口气。”也给你娘我争口气。
“娘,我知道了!”得了准信,陆兴学这才放下心来。
陆兴学眼睛晶亮,冲着陆盛大声道:“夫子,我想清楚了,我要继续参加考核!”
陆盛地闪过一丝幽光,又极轻的笑起来。
陆盛的目光本是看向别处,任女人们互相攀扯怒骂毫不在意,听到陆兴学的话这才收回目光淡定地出题,也不再废话,直接道:“建国君民,教学为先,‘教’自始至终都是国之根本,你认为何为‘教’?”
甫一听到题目罗蔓直接愣住,掏掏耳朵还觉得有些不敢置信。
陆子苍这是一点儿也没留情面呀,根本不把孩子当成孩子,科举里的策问题目也拿出来考问陆兴学?
不仅陆兴学愣在当下,只要是读过一两天书的就该知道,这题可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回答清楚,五娃和陈莺也是一脸懵,陈莺杏眼圆睁,她失落道:“阿蔓姐姐,陆夫子问的我听不懂。”
这戏看到这也进入尾声,罗蔓将几个孩子拉离开人群,悄声道:“你们不懂,大姐也不懂,咱们都是同一时期读书写字的,我们没学过这些又如何能明白呢?”
罗孝彦挠着头很是赞同,“对啊,我们都没学过,为什么要出一道我们不懂的题目呢,咱们好歹也读过两天书识过几个字,我们都不知道,那个陆兴学可是大字不识,又怎么会知道?只怕...他拜不成师了。”他一脸惋惜,边走边摇头。
多好的机会啊,现在谁不知道陆夫子的本事,就单单看四娃五娃两人行事越来越有章法就知道跟着他绝对没错,学到的东西可多了。
罗蔓在心里道,那可未必。
四娃皱着眉,觉得不对,“大姐二哥哥,我觉得不对,要是夫子不想收弟子那完全可以第一道题就出的更难一点,不至于等到第三题才开始为难人,而且,这完全是吃力不讨好的买卖,夫子为什么要这么费力的去做?”
罗蔓没有说话,看着孩子们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的样子,要不是他们个头太矮,脸蛋稚嫩可爱,真是有种回到大学时光的错觉。
陈莺纠结的很,讨论半天还是半懂不懂,见罗蔓停下看向身后人群中脸色涨得通红的陆兴学,扯了扯罗蔓的衣袖道:“阿蔓姐姐你不要卖关子了,快点告诉我们吧。”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老成持重的小男孩像是犯下了什么滔天大祸一样,接受众人的奚落指责。
罗蔓不用听也知道她们说一些什么。
刚刚被魏氏挤兑,以为她的儿子就能成功拜入陆家就不敢将人得罪狠了,如今见陆兴学急的额头冒汗,那嘴巴就跟拿针线缝上了一样,竟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现世报的机会可不就来了吗。
有的说还不如早早放弃,省的耽误了大家赶路的时间;有的说占着茅坑不拉屎,浪费了别人的机会;还有一个说五十步笑百步,早失败有早失败的好处...可丝毫不记得,这件事本就是她们自以为是闹着要占便宜,这才耽误了大家的时间,又因为一同比试自家孩子败落就心怀嫉妒不满,对一个孩子指指点点冷嘲热讽。
要她说这魏氏还是关心则乱,这个时候就不该让旁人过多的打扰他,无论陆兴学最后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答案,她想对于今日的窘迫和无助这个孩子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了,但这不是被人肆意嘲笑的理由。
罗蔓收回视线,见五娃一直沉思愁眉不展,几个孩子各自的意见想法都说一圈了也不见他开口,刚刚不是还挺在意那个陆兴学的吗?看眼神就知道是把他当成对手了,这怎么才一会就不待见他了?
“五娃,这件事你有什么看法吗?”罗蔓道。
五娃眉头皱的紧紧的,思考了好一会才道:“大姐,我觉得这是陆夫子故意的。”
罗蔓哦了一声,“说说你的观点,大姐我啊就当一回旁听客,反正这事还要好一会闹腾呢,结果如何咱们看看就可以了,不要过多掺和。”
几个孩子点点头,若是陆夫子成功收了一个弟子他们也为他高兴,毕竟这是正儿八经的亲学生,和那些凑热闹占便宜想要分散夫子精力的人不同,他们还不至于分不清轻重对他冷言冷语,若是夫子没能收他为弟子,他们更犯不着搭理,日后再也没有什么瓜葛的人还不值得浪费心神去关注。
五娃自然也明白其中的道理,甚至看破了陆夫子的用意,在罗蔓含笑期待、二哥四娃他们急迫的目光里他娓娓道来。
“我一开始也是跟四娃想到一块去了,以为陆夫子不想收陆兴学为弟子,可是转头一想也不对。
就像四娃说的,如果不愿意那就犯不着大动干戈,陆夫子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知道,怎么可能下这样多余的一步棋,所以我就猜测既然不是厌恶他为难他,那就必然是真如陆夫子自己所说,想要收一个弟子。
这题目是弟子考核题目,而参与考核的还是没有开始学习的孩子,难不成这个考核就真的是为了想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吗?若真如此那不就和前面的想法相违背。
所以我斗胆猜测,陆夫子根本不是在考教他做文章的本领,而是敢于质疑的精神。”
罗孝彦听的目瞪口呆,这五娃也太厉害了,脑袋瓜是怎么想的?怎么就能从一个题目里看出这么多门道呢?
四娃和陈莺倒是不觉得多吃惊,五娃一直很厉害,他想到这些也没什么好吃惊的,反倒是二娃哥哥的表情更让人觉得惊讶些。
陈莺得了解释也就不再追问,罗蔓拍拍她的小脑袋道:“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没有了。”陈莺摇头道:“五娃哥哥讲的很清楚,只要陆兴学敢质问这个题目为何意,为何出这个题目后却不为他解释,只要他敢说那他就能成功了。”
在罗蔓不着痕迹的带领下,姐弟几个渐渐远离喧闹的人群,又恰好可以将人群中被围困的孩子看个真切,她慢悠悠地道:“五娃还真是尽得陆夫子真传,推理的是一针见血,你们陆夫子正是这个意思。还有你们不要小看陆兴学,如果他真的成了陆夫子的弟子那才是真的厉害,五娃刚刚说的固然是一个方法,但是还有一个最为简单也最为困难的方法。”
“是什么?”
“放弃回答!”
看着几个孩子一脸懵然的表情,罗蔓笑着道:“这个也很好解释,孔夫子常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样的人才是聪明的,但是很少有人能坦然面对自己的失败和不足,尤其陆兴学对于自己的能力满心笃定,让他承认自己不能回答这个问题才是最难的,这也正是你们陆夫子选择这样考题的用心之处,比起骄矜自傲的学生还是谦虚谨慎知耻而后勇的学生更得老师喜爱。”
陈莺咬着嘴唇,惊叹道:“陆夫子真是太厉害,怪不得时慕哥哥经常跟我说要是有什么麻烦就要去找陆盛哥哥,千万不要怕麻烦他,反正他都能摆平。”
“那当然了,不然你们以为我为什么非要让他来当你们的启蒙夫子呢。”
系统:这一题我会,因为他不要束修~
罗蔓:闭嘴!
五娃知道大姐这是借着陆兴学的事告诉他学业上要谦虚勉励,不能仗着有几分小聪明就卖弄才学,这些道理他都知道,只是...大姐老是将他们当成小孩子,有什么教诲也不直接说,反而用这些拐弯抹角的方法让他们自己参悟。
唉,这个家里估计也就只有他最懂大姐了。
罗蔓被五娃一脸“我都懂,你辛苦了”的表情弄的有些懵,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聪明人的毛病什么事都喜欢脑补,这会也不知道又脑补了什么东西。
四娃忧心忡忡地道:“你们说他会放弃吗?要是他不知道这个考题真正的意义一直倔强不肯说话也不肯低头,难不成我们就要在这陪他耗着?”
罗蔓指着陆红荷又燃起的那一根香线道:“也不过就一刻钟的时间,咱们就当作歇歇脚了,等真正开始赶路的时候有你们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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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兴学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子,看着香线一寸寸泯灭,烈火烹油的心渐渐冷静下来,这才发现躲在人群里的罗家姐弟不知道何时不见了,他们为什么不继续看下去?这样就可以像他的那些婶子们一样嘲笑他不自量力了。
可笑他竟然还想要挑战他们,夺取他们的求学的位置。只是堂伯父实在偏袒他们。
所以他们为何不留在这里?!是觉得没有悬念想要放弃了吗?
不对不对,都说罗家姐姐聪慧的很,像母亲一样照顾着几个弟弟,怎么可能放过他,放弃这么好报复的机会。
放弃?放弃!他明白了。